文/張 法
北美是由民族和種族形成的移民國家,各民(種)族一方面在共同的憲法、法律、法規(guī)下生活,另一方面又自成體系結構,每州每市有自己的集中性社區(qū)。從多倫多大街兩旁電桿上的招牌就可以知道,這是中國社區(qū)(唐人街)、韓國社區(qū)、意大利社區(qū),葡萄牙社區(qū)……各民(種)族的人以社區(qū)為思想、文化、習俗為核心,星星點點地擴散開去。對中國人來說,就是以唐人街為中心向四方擴散。由于中國文化在海外,是以飲食文化為標志的,因此,中國文化的擴散,就是四處都能看到的中國餐館。因此,中國餐館可以說是中國文化在海外的縮影。我太太在比利時讀學位,就是靠在餐館打工付學費和生活費的。她當時的同學,大都如此。初到美國,我太太也是先在餐館打工,再做保姆,最后才在哈佛大學生物系找到一個職位。我認識的很多人都是在餐館打過工的。只要你在中國餐館做過,至少會在兩點上體會深刻:一,中國餐館有自成體系的“習慣法”;二,中國餐館是中國文化的變異性延續(xù)。先講第一點,中國餐館都是中國人在開,雇中國人在做,因此形成了中國人的慣例。工資慣例,以美國波士頓地區(qū)為例,廚房工,炒鍋(炒肉菜的),月2000美元(或1900美元,如果生意不是很好);油鍋(做油炸食品的),月1500美元(或1400美元,如果生意不是很好);包外賣(有要求送餐到家的,廚師做好了,他打包),月1100美元;洗碗打雜,1000美元一月(少的900美元)??雌饋礤X是不算少,但是,每天從上午11點到晚上10點,工作11小時,周末即星期五和星期六到晚上11點,干12小時。星期天上午12點開門到晚上10點,平均起來,也是11個小時多。而且每周只休息一天,須工作六天。美國的勞動法,是一周五天,一天八小時。超過了這個時間一是須工人自原,二是領加班工資。但中國餐館遠遠超出國家法定勞動時間,卻絲毫不沾自愿的邊,也談不上加班工資。這正如而今大陸的私營和個體公司。美國勞動法規(guī)定的最低工資為近5美元,洗碗工是餐館中最勞累的,但生意好的店平均每小時不到4美元。誰都知道這一點,但工作仍是有人做。就算你干洗碗工,月有千元,按中國人的生活標準和方式,一家人就可以活下去了。夫婦兩人各有1000元,就是兩千元,這是最差的了,就可以過得不錯。如果鐵了心要呆下去,當丈夫的再差也會去學做油鍋。之所以中國人低于美國的一般標準而仍能風行,在于它高于中國本土的標準。新從國內去的中國人,無論是新移民,偷渡客,留學生,還是其他在美人士因種種原因而去餐館掙錢的人,都是從中國與美國的比較中,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一標準。這雖然是一種悲哀,但又是一種還將繼續(xù)存在下去的現實。
再講第二點。海外中國餐館的管理文化來源于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闖海外的中國勞工傳統,也就是隨資本主義進入中國的資本家傳統,一種資本原始積累精神。當然在后工業(yè)的西方大環(huán)境已不會有打人,扣工資等現象,但雇主對雇員的壓榨,在精神上與革命文學中描寫的可惡的地主資本家是一樣的,在干活上絕不會讓你閑著,做廚師的,如炒鍋,不僅是炒菜,而是要做與所有原料的準備和加工工作,從剔肉,切肉,分肉,拌肉等等。洗碗不僅是洗碗,還要干一切雜事,切菜、理蝦,總之一件事做完又會有另一件事讓你做,實在沒有事做了,就讓你做清潔工,這兒擦一擦,那兒抹一抹。只有在兩三人的小餐館,才真是事情完了就完了,實在找不出事,可以有一點休息的時候。在態(tài)度上,老板隨時可以訓斥雇員。一位廚師對我說,他剛從大陸來美國時,受不了這種鳥氣,換了好幾處,結果才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老板一個樣,要吃飯要掙錢,只有忍了。誰叫你自己不是老板呢?確實,只要你是老板,對的是對,錯的也是對;只要你是雇員,錯的是錯,對的也是錯。因此,以唐人街文化為基礎的海外中國人,雖然在外表上與西歐移民一樣,有房子,有汽車,有國家規(guī)定的福利,但是在實際的工作環(huán)境中,卻遭受的是一種中國文化中最落后的東西。只要你在中國餐館干一干活,就會切身地體會到,為什么當年共產黨提倡階級斗爭,讓工農鬧革命打倒地主資本家,會得到熱烈的擁護。
《別樣感悟——北美雜記》張法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1 定價:13.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