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未了情

張彥林

一、徐志摩與林長民父女在劍橋

徐志摩與林徽音是在英國倫敦相識相戀的,有人說徐林之戀是徐志摩單方的,我在《浪漫詩人徐志摩》一書中詳陳史料以證實他們是相知相戀而非單戀。近日我又讀到一些鮮為人知的史料,我想,是可以說明一定問題的。

1920年12月1日林長民致信徐志摩:

志摩足下長函敬悉,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為答,并無絲毫mockery煶靶Γ,想足下誤解耳,星期日熓二月三日犖綬古尉來談,并約博生夫婦,友誼長葆,此意幸亮察,敬頌文安。

弟長民 十二月一日

徽音附候

徐志摩這封讓林氏父女吃驚的長函,當與婚嫁有關(guān),其具體內(nèi)容已無從知曉,但我從“徽音附候”的字跡中發(fā)現(xiàn)這四個字是林徽音親筆,當時林徽音的心境肯定是極其復雜的。

第二天林長民又致信志摩:

得昨夕手書,循誦再三,感佩無已,感公精誠,佩公瑩潔也。明日午餐所約戚好皆是可人,□咸嘉賓一沾文采。務(wù)乞□□□云小聚,亦人生一大福,不當,希你垂察之。

從此友誼當宜加厚。

敬致

志摩足下

長民十二月二日

這就告訴我們,志摩得長民信后即于當天晚上回函,并闡釋了自己執(zhí)著、堅定的思想,因此才有長民信中“循誦再三,感佩無已,感公精誠,佩公瑩潔也”之語。

此后,即1921年夏秋之際,徐志摩又與林長民虛擬成情人通情書。林長民致函志摩:

近得書一擬一真,甚熜悖,擬制詞藻極佳,尊意雙方均作已婚,不如一已婚,一因得逢知己遂不娶,較之各怨所婚更有意趣,兩邊境遇不必盡同也。年月演后,即將來男女關(guān)系與現(xiàn)制絕不相仿,所擬不倫毫無意味,敬意溯往別感思,平生遭逢頗可記,欲現(xiàn)身說法耳。文字中英隨便,英文于仆大有益,而吾才不逮即損真假,故欲駕輕車就熟路,盼足下多用英文,茲故擬就一篇紀實之作,十年前事于今一吐衷曲。書竟若鯁去喉,幸一讀之,敬上。

志摩吾兄

長民

七月三十一日

從此,志摩與林長民便有了這一段假通情書的歷史,徐志摩回國后,據(jù)林長民“十年前事”創(chuàng)作了一篇小說《一個不很重要的回想》1930年收入《輪盤》時改名《春痕》,登在1923年2月11日《努力周報》上。8月30日,林長民告訴志摩“徽弱不可支,不日掙扎就道,盼呼吸海風能漸健耳”。10月林長民便攜林徽音回國。林徽音好好地在倫敦上學,怎么就“弱不可支”了呢?這是值得探究的。

二、林徽因名字小考

林徵因原名林徽音,“徽音”出自《詩經(jīng)·大雅·思齊》的第一節(jié)“思齊大任,父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边@一節(jié)意思是:太任端莊又嚴謹,文王父母有美名。周姜美好有德行,大王賢妻居周京。太姒繼承好遺風,多子多男王室興?！盎找簟笔敲雷u的意思。徽音之名是其祖父林孝恂熃士出身,后為清朝翰林犖她取的。她改名林徽因是在她用真名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后,1931年10月5日,她在徐志摩主編的《詩刊》第3期又發(fā)表詩作,徐志摩在《詩刊·敘言》中說:附帶聲明一件事:本刊的作者林徽音,是一位女士,“聲色”與以前的“綠”的作者林微音,是一位男士熛衷詮闃菪略路值曛魅危,他們二位的名字是太容易相混了,常常有人錯認,排印亦常有錯誤,例如上期林徽音即被刊如“林薇音”,所以特為聲明,免得彼此有掠美或冒牌的嫌疑!

從那以后,林徽音便改徽音為徽因。

林徽因在美國留學期間,同學們叫她Phyllis煼評斯,另有whei熁眨,是專用于親密的外國友人中的昵稱。她還有一個筆名即1923年12月1日發(fā)表譯作《夜鶯與玫瑰》熡.王爾德作品載《晨報五周年紀念增刊》上牼涂始用的“尺棰”,“尺棰“出自《莊子·天下篇》“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币怀咧⒓匆怀咧?。

三、徐志摩與賽珍珠

我在《浪漫詩人徐志摩》書中寫到徐志摩與美國著名女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賽珍珠的交往。近讀美國作家彼德·康著的《賽珍珠傳》,看到里面也有兩段關(guān)于徐志摩與賽珍珠交往的敘述。

1928年前后,賽珍珠和丈夫布克熤泄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學家犞間出現(xiàn)了新的危機。賽珍珠指責布克和金陵大學的一些中國婦女關(guān)系曖昧。賽珍珠覺得丈夫這類“風流韻事”違背了“已婚男女要相互忠貞、相互理解”的原則。

書中說:可能是出于報復,賽珍珠也找了個情人,即鼎鼎大名的中國詩人徐志摩。這段戀情大概始于上海,時斷時續(xù),直到1931年11月徐志摩在空難中身亡。她遇到徐志摩時正處于自己的感情極度空虛時期。從表面上看,她快樂了一陣,但徐志摩不幸死亡,使這快樂煙消云散。

賽珍珠在回憶錄中認為徐志摩在穿戴舉止上追隨西方詩人。但從她對徐志摩的描繪中看不出他們之間有過羅曼史。

他長相英俊,是個很受歡迎的杰出青年詩人,對“中國雪萊”的雅稱頗為自得。他常坐在我的客廳里高談闊論,一聊就是幾小時。說話時好揮手,手勢豐富優(yōu)雅。直到如今,一想起他,就預(yù)先想見他的手。他是北方人,身材偉岸,儀表堂堂。他的手掌寬大,形狀完美,且光潔得像女人的手一樣。

我曾想,賽珍珠對徐志摩手的描寫怎么這樣細致?或許她就有意觸摸過,至少傾心細致觀察過。

傳中說,徐志摩去世二十五年后,賽珍珠在小說《北京來信》中追憶了他們的愛情往事,又說他們不可能像小說中真的結(jié)合,他們都是有家之人。

傳中又載,1933年賽珍珠隱晦地向密友埃瑪·懷特提起了徐志摩:“以前我愛過一個人——我和你說過,還記得嗎?——事情過去了好多年,我總算把當時的感情克制住了。”

總的看來,徐志摩與賽珍珠當年同在南京中央大學教過書,曾有過交往,這很有可能,但交往深到什么程度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四、徐志摩與趙元任

徐志摩與趙元任相識于美國留學期間熛曇拙著《浪漫詩人徐志摩》,日后關(guān)系密切。1926年10月3日下午3時至5時,徐志摩與陸小曼在北海公園舉行婚禮,時任清華研究院導師的趙元任攜夫人楊步偉和同事陳寅恪一同進城熐寤在西郊牭獎焙２穩(wěn)縲熘灸婚禮。徐陸結(jié)婚時照片熜熘灸α⒃詿┗檣醋著的陸小曼左側(cè)牼褪欽栽任為他們拍攝的。

1927年7月6日至15日趙元任用十天功夫為徐志摩詩歌《海韻》譜曲,這是他本年度規(guī)模較大的音樂作品。趙元任1928年6月編的《新詩歌集》由商務(wù)印書館出版。他將1927年及1927年以前譜寫的主要音樂作品十四首收在歌集中,對每首歌曲加注,并寫了簡譜煾杓中有劉半農(nóng)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徐志摩的《海韻》也被收入,趙元任對《海韻》的注是“1927年作。徐志摩作詞。見《翡冷翠的一夜》第二集。這個歌詞因為要使聽者容易聽懂的緣故,三處略有改動?！焙髞?著名音樂家賀綠汀在《音樂全集序》里對《海韻》評價道:“趙元任先生的合唱曲《海韻》實在值得后代音樂工作者細心研究分析,從中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這首合唱曲表現(xiàn)了復雜的感情變化和戲劇性的發(fā)展,表現(xiàn)了詩人的疑懼、憂慮、勸告、恐怖和女郎不可捉摸的飄逸情緒。這部音樂作品用合唱和鋼琴伴奏來描寫詩人情緒的變化和黃昏中的大海從寧靜發(fā)展到狂風大浪,與女郎婀娜的歌聲形成鮮明的對照,一直到女郎被大海吞沒,最后剩下詩人的悲傷和大海的寧靜。這一切都是在一首合唱曲中表現(xiàn)出來的?！?/p>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乘飛機失事,20日晚趙元任心情沉重地把20日《大公報》刊登飛機失事的消息剪下來,加上注,貼在日記里。他寫道“晚聽說徐志摩坐飛機上死了牎牎,可惜徐志摩沒能聽到《海韻》的演出?！?/p>

五、徐志摩與蔣百里

著名軍事理論家蔣百里與徐志摩是同鄉(xiāng)且有親戚關(guān)系。蔣百里因不肯聽蔣介石的話出面規(guī)勸唐生智而被蔣介石關(guān)押在南京三元巷總部軍法處看守所待審,前后監(jiān)禁二十個月,1931年12月中旬才被釋放。

1931年11月18日,徐志摩由上海到南京時,曾往獄中探望百里先生。蔣百里聽到徐志摩仙逝消息后,感傷不已。

曹聚仁先生的《蔣百里評傳》中記載說:“百里先生,一直是懷念著志摩的……百里說:‘哪一年是記不起來了……我住在上海二馬路的三泰客棧,因同鄉(xiāng)人的關(guān)系,志摩和他父親,隨便在我的房間里進進出出。他的父親因我而認識了君勱,也因我,君勱也看見了志摩。君勱有好幾個姐妹沒有定親,志摩父親,一知道公權(quán)、君勱在社會上的地位,也起了心,而且想成就這一段親事。志摩從小是富于感情的人,被他父親這么一說,那么一勸,也沒有什么堅決的表示;在一個很難描寫的環(huán)境中,總之張幼儀徐志摩在‘我啦硤石的絲業(yè)公所里結(jié)了婚。不是拜天地而是文明結(jié)婚的。”

早年,徐志摩到北京大學求學及從劍橋回國后負責接待印度詩人泰戈爾等都有蔣百里的關(guān)照。我在拙著《浪漫詩人徐志摩》中已有敘述,這里不再贅述。

六、徐志摩紀念獎金章程草案

林徽因在《紀念志摩去世四周年》一文最后一段寫道:

你走后大家就提議要為你設(shè)立一個“志摩獎金”來繼續(xù)你鼓勵人家努力詩文的素志,勉強象征你那種對于文藝創(chuàng)造擁護的熱心,使不及認得你的青年人永遠對你保存著親熱。

經(jīng)由杜春和老師幫助,我在志摩好友胡適檔案中,竟然發(fā)現(xiàn)了徐志摩的朋友們?yōu)椤爸灸Κ劷稹彼鶖M定的《徐志摩紀念獎金章程草案》鉛字稿。全文如下:

徐志摩紀念獎金章程草案

熞唬?、覊哼m人徐志摩的親屬朋友捐集基金一萬元,用兩年儲存的息金作為此項紀念獎金。

煻?、丛A罱苯鸕哪康腦謨諤岢中國創(chuàng)作文學的發(fā)展。詩歌、小說、戲劇、散文,都在獎勵的范圍之內(nèi)。

熑牎⒋訟罱苯鵜苛僥暝與一次,每次獎金至少一千元,贈與此兩年中發(fā)現(xiàn)的一個最有創(chuàng)造力的文學作家。

熕模?、丛A罱苯鷸贈與,由徐志摩紀念文學獎金審查委員會推選,審議,決定。如審查委員會認為某兩年之中無有合格人選,那一期的獎金可以展緩一年,或并入下一期的獎金。

熚澹?、丛A罱苯鸕幕金募集之后,由發(fā)起人委托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代為保管。

熈?、丛A鈄式鶘蟛槲員會的組織選舉方法,及其他細則,另行規(guī)定。

此草案的擬定寄托了徐志摩朋友對徐志摩深切懷念的感情,但由于時局動蕩不安,新月派文人離散,方案未能施行,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