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門吟唱——乞丐詩

李秉鑒

賦詩、吟詩為高雅之舉，乞丐、乞討則屬低俗的范疇，二者似冰炭難以同器。而在素有詩國之稱的中國，乞丐詩與乞討詩則自有其一席之地，與眾多的其他詩歌共同輝映著詩國的天空。

宋一僧人淪為乞丐，嘗盡人世間的辛酸況味，深有感慨地賦詩道：“草鞋破衲傍禪扉，日出上街夜靜歸。豬骨未將窮腹鼓，風(fēng)蟲偏效落花飛。莫向王侯門外過，一聲狗吠張狐威。”乞丐的窮餓饑寒狀、乞討生涯的艱辛酸澀盡在其中。清末，一頗有文才的女子因家鄉(xiāng)遭水災(zāi)而流落異鄉(xiāng)，不得不沿街乞食茍延性命，卻又羞于啟齒，遂題詩一首貼于背上：“蕭條行李此間過，只為天災(zāi)受折磨。踏破繡鞋埋雨濘，拖殘云鬢入風(fēng)波。沿門乞食推恩少，仰面求人忍辱多。遙念故鄉(xiāng)何處是，夕陽回首淚滂沱?！笔锥溲粤骼似蛴懙脑?，三四句自繪其可憐形象，五六句述乞討的酸辛，末二句抒悲哀懷鄉(xiāng)之情。全詩不啻為一則乞討廣告，讀詩者無不為之淚下。

乞丐的構(gòu)成復(fù)雜，其中也不乏有見識、志節(jié)者。清朝時，有一乞丐流浪到通州，因窮餓而終致倒斃路邊。人們在其身上翻撿到絕命詩一首：“浪跡天涯獨(dú)自由，手?jǐn)y竹杖過通州。飯籃向曉迎殘月，歌管臨風(fēng)唱晚秋。兩腳踏翻塵世界，一肩擔(dān)盡古今愁。而今不受嗟來食，村犬何容吠未休!”胸襟高曠，卓犖不凡。猥瑣齷齪之徒視之必?zé)o地自容。此乞丐因而為社會所不容，最終淪為餓殍也就在所難免了。南明福王政權(quán)崩潰之際，文武大臣非逃即降。有個乞丐在南京百川橋上題詩道：“三百年來養(yǎng)士朝，如何文武盡管逃?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條?！北疤镌杭词震B(yǎng)乞丐之養(yǎng)濟(jì)院。寫完這首詩，乞丐就跳河自盡了，用自己的生命驗證了忠君愛國的精神，對貪生怕死的腐官庸君表示了極大的輕蔑。

乞丐中也有好逸惡勞的懶漢。有一破落戶子弟，萬貫家財被揮霍一空，淪為乞丐后紈绔的積習(xí)仍然一如既往。有施舍的人家看他年紀(jì)輕輕，好言勸其自食其力。他卻以四句詩相回答：“朝吃千家飯，夜宿古廟亭。未犯朝廷法，任我天下行?！睂Ψ揭娝绱瞬恢邜u，便在每一句詩的后邊加一句以為回敬：“朝吃千家飯，不飽；夜宿古廟亭，蓋草；未犯朝廷法，還好；任我天下行，狗咬。”對其進(jìn)行了尖銳的嘲諷。

乞討行為并非乞丐所壟斷，即使一些有身份者也難免不偶而為之。二者的區(qū)別，不過前者為“職業(yè)”。后者為“業(yè)余”而已。宋人秦觀在京師時曾窮得有斷炊之虞，在窮愁無奈之際以詩向住于附近的錢穆父乞米：“三年京國鬢如絲，又見新花發(fā)故枝。日典春衣非為酒，家貧食粥已多時。”錢穆父閱詩后立即送去大米二石，以解其困厄。宋仁宗時宰相呂夷簡惜才愛才，樂善好施。曾有儒生張球向他獻(xiàn)詩道：“近日廚中乏所供，孩兒啼哭飯籮空。母因低語告兒道，爹有新詩上相公?！逼蛴懙囊馑己苊黠@地流露出來。呂夷簡賞識其才，即以俸錢百緡相贈，又推薦張球做了一貴官家的塾師，張球家從此解決了溫飽。

宋人歐陽景則是代人乞討，其詩別有趣味。歐陽景與一寺廟住持玉泉長老相友善，另一寺廟的和尚金鑾求歐陽景代為致書玉泉，希望接濟(jì)一些大米以解斷糧之急。歐陽景以一首詩代介紹信：“金鑾來覓玉泉書，”金“玉”相逢價倍殊。到了不關(guān)‘藤蔓事，‘葫蘆自去纏‘葫蘆。”他把兩個光頭和尚比喻為“葫蘆”，把自己比喻為連結(jié)“葫蘆”的“藤蔓”，很幽默地給予以牽線搭橋。

乞討者總是處在窮苦困窘的境地中，所賦之詩也多是作者辛酸哀怨情結(jié)的流露。它不僅給我們留下了一道舊時社會的風(fēng)景畫，我們從中還能體會出許多的況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