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 閣
已經(jīng)習慣了在每一個黃梅雨季整理一次衣櫥,習慣了從最底層拿出一件銀灰色毛衣,打開薄薄的一張綿紙把手埋在它的柔軟里。這是件YSL的毛衣,男式,正躺在一個單身女孩的衣櫥里,讓女孩在看到它時想起一段黑暗中的愛情。
就在4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可救藥地愛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最鐵的哥們兒梁輝,而且最可怕的是我愛他也成了一種習慣。他高而瘦,肩膀卻很寬,笑起來的感覺很像月光。很少有男孩的笑容像月光的,這可真致命。他喜歡輕輕地攬住我,把我包裹在他剃胡水的薄荷香里,低低地叫我“小瘋丫頭”。那時他的哥們兒都知道梁輝有個尾巴似的小妹妹,在他們上酒吧喝酒去游戲廳打電玩到球場踢足球都會厚顏無恥地跟著。
而梁輝早已經(jīng)有了一個在歌舞團里彈古箏的女朋友,那是一個美麗得驚人的女孩。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也有驚艷的感覺,這讓我連妒忌都不可以有。只是她長期隨團出國演出,和梁輝聚少離多,反而是我常常和梁輝在一起。我已經(jīng)習慣了吊著梁輝的胳膊,也習慣了對梁輝肩膀的依靠,更習慣了他每次揉著我頭的親呢,這種習慣就像大麻讓我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
我的女朋友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的這種不正常的感情,她把一張字條放在我的手里,讓我好好看看之后,再告訴她我的感想。我打開那張字條,上面寫著“友情和愛情是挨得很近的兩條小路,關鍵是看你是否能收住自己的腳步”。我很平靜地把那張字條還給她,然后笑著說“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女友的眼睛里一下子布滿了悲哀。那一刻,我發(fā)覺自己在黑暗中真的愛得好慘。
3月21日,是梁輝27歲的生日。我很早就在考慮到底送他什么禮物。他的女朋友去了美國,這個生日就將是我和他一起過,是一個完全屬于我和他的日子。也許是他的哥們兒都看出我對他的感情,竟然個個找了各種借口說不能參加。我不清楚他們到底是叫我加油還是要我們之間做了斷,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能沉默。
當我從沉思中回到現(xiàn)實時,我發(fā)現(xiàn)我站在新開的YSL專賣店門外。我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然后第一眼就看見了那件毛衣,絨絨的,分外柔軟的銀灰色,像天使翅膀下漏出的月光,讓我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的名字梁輝,不就是月亮的光輝?
但是毛衣的標價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1798元,對每個月工資只有700元的我真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而我知道我的包里只有可憐巴巴的500元。強烈的感傷抓住了我,我突然想哭。就在我下意識的摸索中,我摸到了一張龍卡。那是我做商人的叔叔給我的生日禮物,他在每年我的生日總會固定將一筆錢打入我這個戶頭。這些年來我都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因為媽媽讓我在最關鍵的時候動用它,現(xiàn)在就應該是最關鍵的時刻了吧。我把那張卡遞給店員小姐,壯懷激烈地叫她刷卡。
小姐馬上換上了另一張生動的笑臉,我終于擁有了那件月光般的毛衣,它安全地棲息在一張薄而柔軟的綿紙里。
我來到了梁輝的小屋。梁輝很高興地攬住我進了客廳,客廳里就像過生日的樣子。我想到這是我和梁輝第一次單獨在一起過生日,眼睛就不自覺有點濕。果輝好像沒有注意到我的情緒,他反而問我他穿的毛衣好不好看。我奇怪一向穿著很講究的他竟然穿著手工如此拙劣的一件毛衣,竟然也是銀灰色的。
梁輝告訴我,這是他女朋友為他織的第一件“愛心”毛衣。
天哪,我不知道一雙彈古箏的手是如何織出這件“愛心”毛衣的。但是我知道,我完全被打敗了。
梁輝問我今天送他什么禮物,我說,我忘了。
我分明聽見那件月光般的毛衣在我的大包包里低聲哭泣,而我的臉上卻掛著最燦爛的笑容(這是梁輝說的)。我喝了紅酒又喝白酒,醉得一塌糊涂,賴在梁輝的懷里。
就這樣我們坐在陽臺上看月亮,但是我記得那天晚上根本沒有月亮……
(張立濤摘自2000年6月9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