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騙熊飛虎

● 杜富貴/搜集整理 王二民/插

清朝道光年間,河南省有個姓杜的巡撫,他老子是揚州的大鹽商,家財萬貫,花了幾萬兩銀子,替他捐了個道臺。由于他會吹會拍,混了幾年,居然又混上了個藩臺。藩臺當(dāng)了幾年,又升為巡撫,成為管理一省軍政的封疆大吏。

這杜巡撫既是鹽商出身,精于理財,上任以來,巧立名目,貪賄盤剝,把河南省的地皮也刮陷了三尺,百姓怨聲載道。

這天,杜巡撫忽然接到從京城送來的一封密信,拆開一看,乃是他在都察院的一位至交好友寫來的。信內(nèi)說都察院有一位御史老爺參了杜巡撫一本,歷數(shù)杜巡撫貪贓枉法之事。道光皇帝十分震怒,不日要派大員來勘查。要杜巡撫早作準(zhǔn)備,一定要在這調(diào)查大員身上下點功夫云云。

杜巡撫接到這封信,真好似五雷轟頂,思忖了一會,立即派出心腹家人到東、北門兩條路上去探聽,有無異樣人物來到開封。

過了幾天,在北門外探聽的心腹家人杜福急匆匆地闖進后堂,神色倉皇地說:"稟大人,來了犂戳恕"

"什么來了"杜巡撫問道。

"大人命小人探聽的那個人來了。"

杜巡撫一聽,"呼"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顫聲問道:"來了多少人"

杜福稟道:"來了好幾十人,十幾匹紅纓踢胸的高頭大馬,簇擁著一頂轎子。一進城,就進了開寶寺,一進寺就關(guān)了寺門。"

杜巡撫聽了,焦急萬分,命令杜福:"你再去探聽,務(wù)須將來的人打聽明白,速來回稟"

杜福奉命來到寺前,但見山門緊閉,無人出入。直等到黃昏時分,才見寺門微啟,出來一個人,寺門立時又閉上了。

杜福一打量,這人裝束好像太監(jiān),臉上無須,手里提著把酒壺,一直朝酒店走去。杜福在那人身后,見他在酒店中沽了一壺酒,付了銀錢,便立刻往回走,正好與杜福打了個照面。

杜福趕忙向那人作了個揖,問道:"請問這位大哥,是從哪里來的"

那人聽了此言,只朝杜福看了一眼,一言不發(fā),就急急往寺門走去。他敲開寺門進去,只聽寺門"嘭"的一聲,馬上又關(guān)上了。

杜福站在門口直等到將近二更,再也不見有人出來,只得回家。

第二天一早,杜福又去寺門外等候。可是等了一整天,寺門沒打開過一線,就在他準(zhǔn)備離開時,突然寺門"咿呀"一響,昨天那個沽酒太監(jiān)又出來了,手里還是提著那把酒壺,徑往酒店走去。杜福連忙跟在后面。只見沽酒太監(jiān)手中提的酒壺是把鎏金飛魚杏葉壺,打造得十分精致,像是御器。候酒一沽好,杜福連忙掏出銀兩代沽酒太監(jiān)付錢。沽酒太監(jiān)一再推辭道:"萍水相逢,素昧識荊,怎好意思讓你破費"

杜福佯作十分慷慨地說:"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小弟平生最愛結(jié)交四方朋友,這點小意思,大哥就領(lǐng)了吧。"

沽酒太監(jiān)雖一再要自己付錢,但酒家卻認得杜福是撫臺大人管家,便堅持不肯收沽酒太監(jiān)的錢,沽酒太監(jiān)無奈,只得向杜福道謝了。

杜福又道:"老兄如不嫌棄,我備有一杯薄酒,與老兄接風(fēng)。"

沽酒太監(jiān)見盛情難卻,便在桌旁坐下,與杜福對飲了幾杯。

飲酒間,杜福問道:"不敢動問,大哥從何處來"

沽酒太監(jiān)輕聲答:"小弟來自京城。"

杜福又問:"不知貴東家是什么人熚何住在開寶寺卻又整天閉著山門"

沽酒太監(jiān)只顧飲酒,笑而不答。杜福催問道:"大哥但說無妨,小弟當(dāng)嚴(yán)守機密。"

沽酒太監(jiān)眼珠東張張,西望望,見無人注意他,這才將嘴巴貼近杜福耳朵悄悄地說:"實不相瞞,敝東家是皇上的大阿哥啊。因貴省杜撫臺在幾個案里受賄,有人告了御狀,皇上震怒,派大阿哥前來察訪。這事你千萬不可泄漏。若漏出半句,小弟就沒命了。"

沽酒太監(jiān)又飲了一杯,就匆匆告辭走了。

杜福急忙趕回巡撫衙門,將所聽到的情形對杜巡撫稟說,杜巡撫一聽來人竟是大阿哥,嚇得骨頭都酥軟了。大阿哥就是皇太子,皇帝現(xiàn)在竟然派出皇太子來調(diào)查他這個案件,其重視程度可想而知。只要皇太子回去在皇上面前說上一句,我這二品巡撫不但要丟掉珊瑚頂戴,弄不好連性命也要丟掉哩

杜巡撫越想越急,京中密報要我對調(diào)查大員下點功夫,功夫怎樣下呢?zé)看来粶厦有劳孔方?錢可通神嘛犖頤魅障熱ヌ教虛實再說吧。

第二天,巡撫傳諭,省城正七品以上文武官員齊到開寶寺參見欽差大人。這一下,開寶寺外就熱鬧了,綠呢大轎,藍呢大轎,杏黃傘,紅傘,藍傘,金黃棍,飛虎旗,回避牌,肅靜牌,把開寶寺外都擺滿了,杜巡撫命令杜福上前叩門通報,眾文武官員下轎恭候。

人們肅靜下來后,卻聽得寺內(nèi)傳出一陣打板子的聲音,被打的人呼號連天。眾文武一聽,不覺一陣心悸。杜福上前從門縫中偷瞅了一眼,發(fā)現(xiàn)被打的人正是那個沽酒太監(jiān)。杜福向杜巡撫一稟報,嚇得杜巡撫臉色慘白,慌忙"咕咚"一聲跪在寺門前,稟報道:"河南巡撫率領(lǐng)文武百官叩見欽差大人"

一會,"咿呀"一聲,寺門開了,兩名頭戴紅纓帽的帶刀侍衛(wèi)把守在寺門兩旁;大殿上,正中椅上坐著一位頭戴綴大紅寶石頂?shù)幕使?、身穿杏黃色龍袍的少年,少年旁邊,站著一位頭戴珊瑚冠、身穿繡麒麟禮服、帽后插著支孔雀翎的侍衛(wèi)大臣;大殿兩旁,兩排帶刀侍衛(wèi)懔然肅立。

杜巡撫及眾文武報名膝行而進。

侍衛(wèi)大臣指著椅上少年對杜巡撫說道:"爺在上面,可行禮。"

杜巡撫與眾文武連忙朝少年叩首參拜。少年口中嘀咕了幾句,聲音極小,眾官聽不見是說什么,侍衛(wèi)大臣見眾人惶惑的樣子,就大聲向眾官說道:"爺說明日回京,叫你們回去。"

杜巡撫及眾官聽了,連忙又叩頭謝恩,恭恭敬敬、誠惶誠恐地退出寺門,上轎回府。

杜巡撫回到衙中,深信來人確是大阿哥,急急忙忙搜羅了價值萬兩的金銀珠寶,派兩名能言巧舌、嫻熟官場禮節(jié)的心腹人,趁暮色蒼茫時,悄悄送進開寶寺,請大阿哥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次日黎明,杜巡撫就率領(lǐng)眾文武來到開寶寺外給欽差大人送行。一會,寺門開處,出來了八名帶刀侍衛(wèi),排列兩旁。接著,出來了一頂八抬綠呢大轎,那位侍衛(wèi)大臣騎著一匹菊花青,跟在轎后,后面又是八名帶刀侍衛(wèi)和馱行李箱篋的馬匹。杜巡撫見轎出來,慌忙"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口中說道:"奴才恭送爺?shù)拇篑{"

欽差大臣坐在轎中不理不睬,隨從人員對杜巡撫等一干文武官員,只當(dāng)無人一般,正眼兒也不覷覷。只有那位侍衛(wèi)大臣騎在馬上遞給了杜巡撫一封密封書信,吩咐道:"回去看看。"

杜巡撫雙手接過書信,如獲至寶,慌忙叩頭謝恩,將書信塞在靴筒內(nèi)。

候欽差大人一行人走遠,杜巡撫與眾文武才站起來,由于跪的時間長了,一個個都揉了好半天膝關(guān)節(jié),方才上轎回府。

杜巡撫回到衙中,迫不及待地從靴筒中摸出書信拆開觀看。誰知不看猶可,一看,氣得鼻都歪了,連聲大叫:"騙子,騙子犐系繃恕"

你猜那信上說的什么熢來卻是這樣十六個字:"巡撫大人,刮盡地皮。敬謝厚禮,后會有期。"后面署名"熊飛虎"。

然而,盡管杜巡撫知道上當(dāng)受騙,氣得七竅生煙,卻又不便聲張,白白送了一萬兩銀子,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伤⒉桓市?傳來祥符縣令,命他派能手捕役細察訪,這"熊飛虎"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物。

過了一個多月,祥符縣令悄悄來到巡撫衙門,向杜巡撫稟報道:"撫院大人吩咐訪查熊飛虎,卑職現(xiàn)已命人訪得明白。"

杜巡撫一聽,又驚又喜,又急又恨,他恨不得馬上將"熊飛虎"抓住,用刀將他的肚子剖開,從肚子里將那一萬兩銀子掏出來。就恨恨連聲地道:"快說牽燜怠犇切芊苫⒌降資鞘裁囪人物。"

祥符縣令稟道:"卑職查得那熊飛虎本姓方,與直隸總督方勤襄公同族。此人是個大騙子,專門騙取督撫大員的巨款。聽說前不多時,漕運總督大人也受騙了。"

"怎么犱疃醬筧艘彩芰似犚彩切芊苫ⅰ熕又是怎樣行騙的"杜巡撫聽說漕督也受了騙,倒引起了他極大興趣。一來他想聽聽"熊飛虎"是用怎樣手段騙過了漕督;二來漕督是一品官,不但官品比他大,而且全國只有一名漕運總督,權(quán)也比他大;既然一品漕督大人也受了"熊飛虎"的騙,人們也就不能光笑他杜巡撫愚蠢了。

祥符縣令稟道:"蘇北運河邊上的清江浦,有兩個總督衙門;一個是漕運總督衙署,一個是河道總督衙署。兩位總督同一品級,又都駐節(jié)一地,因此來往關(guān)系密切。河道總督奉調(diào)進京,朝命由山東巡撫接任,已從山東濟寧啟程,就要抵達清江浦。漕運總督聽說新任河道總督馬上要到,就做好了接待的準(zhǔn)備。

"這天上午,忽有一乘綠呢大轎戴著紅傘,前呼后擁來到漕運總督衙署。落轎以后,從人急忙扶出一位銀須鶴發(fā)的老人,接著對門上說是新任河督大人的老封翁要見漕督大人。門上見老人身穿一品冠服,從人衣著華麗,不敢怠慢,連忙通報,漕督聽說新任河督的老封翁來了,慌忙迎了出來,請到花廳上座,從人獻上茶來。

"老人與漕督寒暄了幾句,又說了些京城里官場中最近發(fā)生的事,中間還夾著些皇宮軼聞,講來原原本本。漕督十分吃驚,想不到新任河督的這位老封翁對官場如此熟悉,消息如此靈通,說過幾句閑話后,老人開口說道:我比小兒早一日動身,小兒衙署中還有些事交代一下,也快到了。適才我在古董鋪里見到幾樣古玩,甚是中意,議價五千兩,價錢也很便宜。怕遲了被他人買去,故特來向大人挪借一下,候小兒一到,立即奉還。

"那漕督正想與新任河督拉好關(guān)系,這點小事何樂而不為,立即命管家付給老人五千兩銀子。老人命從人放到轎里去,正待辭別,門外忽報:新任河督大人到"

祥符縣令說到這里,杜巡撫笑道:"這下子熊飛虎可露餡了"

祥符縣令卻搖了搖頭說:"大人猜錯了。那老人聽說新任河督來了,毫不驚慌,反而笑著對漕督說:小兒也該到了。只顧坐在那里紋絲不動。那新任河督大人進來,見上座坐著一位身穿一品冠服的老人,態(tài)度傲慢,雙眼朝天,不知是什么貴賓,自己初來乍到,不便動問。那老人卻捻須微笑道:你來了很好,你們且談公事,我到古玩店去看看。漕督又恭恭敬敬地送老人出門。河督雖不明白老人身份,但見漕督如此,出于禮節(jié),也只好跟著恭送。

"送罷,回到客廳,河督這才問道:適才這位老先生是府上什么貴客?"

漕督一聽,十分驚奇地說:"他不就是令尊大人嗎"

新任河督哈哈大笑:"家嚴(yán)中風(fēng)在家,半身不遂,臥病多年,足不出戶,哪能到得這里"

漕督臉色一下子變了"難道我遇到騙子"就將老人借錢的事一說,河督搖頭跺腳,笑道:"你真遇上騙子了,他一定是熊飛虎。"

漕督這時氣得臉都青了,立即命令督標(biāo)副將帶人追捕。副將追了一程,只在運河岸邊見到一乘綠呢大轎,一柄紅傘扔在那里,轎中留著一張紙,上寫兩個大字:"領(lǐng)謝",后面署款也是"熊飛虎",人卻不知去向。漕督傳來淮陰縣令,限期破案。

杜巡撫聽到這里,急急問道:"熊飛虎可曾捉到"祥符縣令道:"捉是捉到了,可惜又讓他跑掉了?；搓幙h捕快緝捕到蘇州,在專諸巷旅店捉住他。幾十名兵役闖進屋去,熊飛虎笑道:我不過騙幾個錢,罪不至死。諸位一路辛苦,不能虧待你們。這床底下還有制錢萬百緡,冬衣十幾箱,送與諸位。請諸位陪我一醉,跟你們走就是了。于是眾兵役酒醉飯飽,一個個將冬衣穿在身上,制錢圍在腰上,押著熊飛虎徑向蘇州衙門走去。走到一個十字路口,那熊飛虎飛掉了"

杜巡撫不覺"啊"了一聲,說道:"可惜牽上А犎糇降攪誦芊苫,我也要去追回那一萬兩銀子。"

祥符縣令又笑道:"大人牸詞親階×誦芊苫,那筆錢大人怕也是追不回來了。"

杜巡撫驚愕地說:"難道他花得那樣快熞煌蛄郊由箱鈐俗芏醬筧宋邇Я,一萬五千兩呀"

祥符縣令道:"那熊飛虎若能像大人這樣弄到一點銀子就寄回揚州去買當(dāng)鋪倒好辦了,可惜他不是這樣。卑職聽人說,熊飛虎拿了大人送去的一萬兩銀子,沒出河南地界就都分給了黃河邊上的災(zāi)民了。他還說這是河南銀子河南用哩。大人猜那些無知小民怎樣談?wù)撔茱w虎"

"他們怎樣談?wù)?杜巡撫問。

祥符縣令笑容收斂,說:"那些無知小民百姓說:江湖義俠劫富救貧,熊飛虎騙富救貧,熊飛虎稱得上是義騙。"

"啊"杜巡撫聽了,叫了一聲,軟癱在那張狼皮椅上。

選自《故事大觀》199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