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 潛 圖/王 旭
辰是我在大學里相戀了四年的男朋友。四年,一千多個朝夕相處的日子,我們像燕子銜泥般一點一滴地積淀著我們的真情,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相信,我們可以相愛一輩子,我們自己更相信,我們的愛情會修成正果。我清晰地記得,大四的那年寒假,辰帶我去了他的家鄉(xiāng),那是陜北一個很偏遠的山村。他質(zhì)樸、淳厚的父母見了我后萬分欣喜,尤其是辰的母親,她幫我拍掉身上的雪花,拉我坐在炕上,將我那凍得像冰砣一樣的手放到她貼身的絨衣里取暖,然后又不停地忙乎著給我做北方的各種風味小吃。我想幫幫手,而辰一直不肯,他摟著我的肩,含笑地看著我的眼睛:“你知道我們家鄉(xiāng)的風俗嗎?新媳婦第一次到婆家是不準動手做事的!”我的臉倏地紅了,幸福的暖流一直涌到了我的心坎里,很甜……
辰是一個很聰明的男孩子,在學校時是校學生會主席,球場上的健將,也是各類文藝活動的積極分子。他頎長的身材和輪廓鮮明的臉讓人過目難忘, 我曾問他:“為什么會看上我這樣一個丑小鴨呢?”每每這時,他總是先親親我的額頭,然后拉住我的手放到他的臉頰上,輕輕地說:“因為你是我三千年前就預(yù)訂好了的新娘。”那時,我是多么的快樂,未來在我們的眼里是一幅美好無比的藍圖。
畢業(yè)前,知道了辰也將與我同分配在一個城市,我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興致勃勃地描述著以后的生活:“一周有五天不能見面,還是老規(guī)矩,不能見面的時候就寫‘備忘錄,一天一頁。在周末的時候,你從城南出發(fā),我從城北出發(fā), 我們一起朝城中心走,也許,在不經(jīng)意間就碰上了迎面而來的彼此呢……我們一起去買菜,一起做飯……”我自顧說著,說完了才發(fā)現(xiàn)辰一直緘默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轉(zhuǎn)過頭來,輕輕地問我:“小爽,你真的喜歡那種平淡無奇,或許一輩子也熬不出什么名堂來的生活?”我微微一怔:“與深深相愛的人相守在一起,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難道不好嗎?只要我們努力,不會比別人差……”他嘆了一口氣,目光移開我的臉:“當初竭力要求與你分配在一個城市時,我以為我可以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但這幾個月在外貿(mào)公司實習時,跑了許多地方,認識了許多人,他們中有很多人學歷比我低,卻能掙大把大把的錢,為什么我就只能死守著那菲薄的薪水清貧地過日子?我不信我比不過他們。我要去南方發(fā)展,一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二是為我所愛的人爭取幸福的生活,我愛你就希望給你一份富足殷實的生活,還有我的父母,受了一輩子苦,我要好好地補償他們……”我當時有一種隱約的不安,感覺淳樸的辰已漸漸改變,我與他已有了隔閡,但想到他是為了我好,是為了我們共同的將來著想,也就把心里那份剛剛萌生的不安壓了下去。為了愛,我隨辰踏上了南下深圳的列車……
1998年7月15日,我與辰到達了驕陽似火的深圳。在這座遍地是黃金的城市找工作的我們連連碰壁。后來在老鄉(xiāng)引薦下,我與辰進了一家廣告策劃公司,這在他看來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堂堂名牌大學生還要靠一個高中生的介紹才能找到工作。為此,他好長一段時間都郁郁不樂,好在不久工作上了正軌,他才漸漸快樂起來。在與別人協(xié)作創(chuàng)意幾次后,他開始獨立創(chuàng)作,他為一家臺商獨資燈飾公司所作的主題為“闌珊處有你”的系列廣告使他在公司初露頭角??墒?“闌珊處有你”的系列廣告正式出臺后,無論是平面廣告還是電視廣告,在“策劃”、“制作”的空欄處卻赫然填著部門主管的名字,辰的名字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他火了,沖進主管辦公室大聲地質(zhì)問,可主管只笑吟吟地拍拍他的肩:“年輕人,不要太沖動,你們有的是時間和機會鍛煉嘛……”辰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可又無可奈何,他執(zhí)意要辭職,說不愿在這樣的人手下做事。我苦苦勸他:“在外打工,畢竟不比學校純凈。就這么走了,豈不是太虧,先留下來學一些別人的長處,積累了工作經(jīng)驗之后,再走也不遲?!彼@才安定下來。后來,又發(fā)生了一件事,使我們最終離開了那家廣告公司。一次下班鈴響過后,主管走了過來,要我晚上去參加一個宴會,因為有一日資老板要來公司洽談廣告事宜,辰這時走過來,攬住我的肩對主管說:“公司不是有公關(guān)部嗎?”主管仍帶著他一貫的笑容:“郭小姐是大學生,素質(zhì)高,氣質(zhì)好,日本老板最喜歡這種女孩子……”他的話還沒說完,已挨了辰猛地一拳,鼻子立刻流出血來,辰指著驚惶而又氣急敗壞的主管說:“讓那日本鬼子去死吧,郭爽是我的女朋友,我絕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她……”
我們就這樣丟了那份工作,辰放棄了他剛開始不久的廣告生涯。在重新找工作的時候,我一遍一遍地為他惋惜:“要不是為了我,你現(xiàn)在肯定干得挺好,說不定又出了不少新作品了……”他抓住我的手對我說:“是啊,就是你,害我丟了工作,也失了前途,怎樣補救呢?嗯,就以身相許,做我老婆吧!”兩個人就笑成了一團,暫時忘卻了不開心的事。后來,辰終于在一家建筑集團廣告部安定下來,而我憑著大學里零星見諸報刊雜志的文章進了一家小型雜志社。只是兩個人不能再天天相見,他在深圳市西部,我在深圳市東部,那時已是1998年底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靜靜流淌著,我和辰每人配了一部Call機,只要留下我們約好的密碼,不用回電話也知道對方要表達的意思。有時他來東部,有時我去西部,雖然辛苦了些,但相逢的快樂讓我們樂此不疲。有一次,辰突然地斷了音訊。半個月后,辰來找我,他瘦了許多?!靶∷?我媽中風了,全身癱瘓,現(xiàn)在能動的惟有眼睛和嘴巴……可憐她和我爸辛勞了一輩子,他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可他們的兒子卻什么也沒有,什么也不能報答他們……”他說著在我的懷里哭得像個孩子。我不停地對他說:“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努力賺錢,為你媽媽請最好的醫(yī)生。”自那以后,辰就拼命地找事做,他不再像剛來深圳時那樣對工作左挑右選了,只要時間不沖突,臨時的、長期的、兼職的、臟的、累的,他都干。除了在建筑公司廣告部上班,他還兼了三份職,一天幾乎要工作十八個小時。我們見面的時間很少很少,每次去找他都只在他小屋的桌子上發(fā)現(xiàn)他留的字條,千篇一律的“對不起,小爽,今天我必須去……”“我最親的小爽,萬分對不起,又不能跟你一起過周末,我有工作要做……”我只好嘆一口氣,幫他收拾零亂的房間,洗他扔得到處都是的衣服、襪子,心里憐惜他的身體不知是否熬得住。每月,我都瞞著他取出工資的一半寄給他母親,希望能幫他減輕一下沉重的負擔。平時我擠出時間寫文章投稿,竟然用半份工資和稿費也將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很微妙的變化,以前他的衣服一般由我陪他去買,現(xiàn)在換洗的這些衣服一套比一套高檔。他襯衣上有一股陌生的香水味,是他以前沒有過的,而且也不像是男士用的香水。他仍然很忙,有時我甚至感覺他是在故意躲避我??晌覍幵赴涯欠莶聹y硬生生地從腦海里趕走,我寧愿相信他是因為工作、因為環(huán)境而作的改變。直到有一天,我在他襯衣的領(lǐng)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橙紅的唇印。我心中的猜疑和不安加重了,極力要見他。一直到快十點鐘時,他才匆匆到達我們約定的地點,坐在那間曾去過無數(shù)次的小咖啡廳,我隔著迷離的燈光看他:頭發(fā)光亮,西裝筆挺,風度翩翩。我們對面而坐,誰也沒有先開口,許久的沉默之后,還是我打破僵局,試探著問他什么時候回老家,因為我們?nèi)昵熬陀喓昧?999年“五一”節(jié)結(jié)婚的。他期期艾艾推說現(xiàn)在條件不成熟,正說著,他的手機響了,他看著我,尷尬地笑了笑:“我先聽個電話?!闭f著就拿著手機快步走到門口,隔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我靜靜地看著他的側(cè)影,無比熟悉卻又萬分陌生。我感覺得出,那是一個很私人、很親密的電話,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而我,他的女朋友,連他什么時候買的手機都不曾知曉。等他坐回座位,我終于忍不住了:“辰,這一段時間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告訴我,好嗎?”他不吭聲,只埋頭用小勺攪動著咖啡,我提到了他衣飾的變化,還有我心里的疑問:“你媽媽的病還沒有好,你怎么有錢這么奢華地裝備自己?”他仍舊不吭聲,我忍無可忍 ,又提到襯衣上的口紅印跡,問他是怎么回事,他的臉有些不自然,囁嚅了半天,竟沒有一句解釋的話。我傷心極了,以前的辰不是這樣子的,他是不會讓我受一點點委屈的,現(xiàn)在,他變了,完完全全地變了!原來親密無間的戀人,一下子竟是如此地生疏!我朝他發(fā)火,多么希望他能與我吵一架,大聲質(zhì)問我為什么猜疑他,然后我們可以把心里的疑問一個一個說明白,可他沒有,他靜坐在那兒,聽憑我的指責,不反駁、不解釋,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哄我開心。
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凌遲一樣地痛,淚水爬滿了我的臉。這時,他的聲音終于遠遠地傳來:“在一次酒會上,我遇見了一個女孩子,是新加坡的,她說她喜歡我,開始我是拒絕了的,因為我有你??伤鲜莵碚椅?衣服和手機都是他買的,我知道這樣對不起你,辜負了你……可你知道我媽的病……需要很多錢,你也知道我做夢都想有一個自己的廣告公司,她許諾可以給我想要的一切……小爽,我沒有能力,不能給你幸福的生活,我……你忘了我吧……”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躑躅在燈火通明的深圳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可我感覺不到自己在哭,心像被風吹成無數(shù)個空空茫茫的大洞,我的初戀就從那一個一個的洞里飛出去,四處飄散,消失在夜空。
我決定離開那座城市,回到我的家鄉(xiāng)。繁花似錦的四月,我一個人提著行李告別了那個生活了近三年的城市。我去了辰的家,看到了他癱瘓在床的母親,她在一個小護士的專職護理下康復(fù)得很好,只是不能說完整的話,那雙曾在寒冬溫暖過我的手仍不能自由活動,她看著我,噥噥地說著:“阿辰怎么沒一起回來,你們不是說好要結(jié)婚了嗎?”一下子,我淚如雨傾,伏在她的床沿上久久不敢把臉轉(zhuǎn)向她,我不想告訴她,我也不能告訴她,我與她兒子已斷了情緣……
現(xiàn)在我在家鄉(xiāng)找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平靜地生活著,只是不敢再觸及感情。偶爾回想起那段初戀的往事,心里仍舊隱痛不已。M
(責編 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