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俄羅斯女人

潘琦

圖示1-作才在俄羅斯

卡利婭的故事

讀中學(xué)時就學(xué)過俄語，至今除了幾個單詞之外，其他全還給老師了。這次訪問俄羅斯，參觀考察的點多面廣，翻譯便顯得尤為重要。

那天，我們從圣彼得堡返回莫斯科，來迎接我們的竟是一個不會講漢語的導(dǎo)游。

"我叫卡利婭。因為漢語翻譯生病了，要我來頂替她。很對不起，我不會講漢語!"大家聽了心涼了半截。好在訪問團帶有俄語翻譯，才減少了因語言不通帶來的不便。

看上去，卡利婭50開外，但保養(yǎng)得很好，沒有俄國中年婦女那種臃腫、笨手笨腳的體態(tài)。她講話非常風(fēng)趣，我們的翻譯水平不低，基本同步翻譯，原汁原味，幾句話便把距離拉近了。從火車站到住地有一段很長的路，一路上卡利婭和我們閑聊起來。

她很認真地指著我問道："這位先生，30年前您給俄羅斯姑娘寫過信嗎?"突如其來的問題，叫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有寫過!"我很肯定地回答。

"卡利婭，這是怎么回事?"翻譯代我問她。

"別緊張!"卡利婭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是我親身經(jīng)歷的一個故事。"接著她繪聲繪色地講開來。

"30年前，那時我剛滿14歲，正在學(xué)校念書。有一天，突然收到一封從中國寄來的掛號信，信封上的俄文寫得非常秀氣。打開一看，里面還夾著一張英俊的中國少年的大照片。展開信箋，上面寫了許多贊美我的話語，說我一定像天鵝一樣潔白，像天使一樣美麗，像百靈鳥一樣聰明伶俐，愿和我交異國的朋友，常通信，多聯(lián)系等等?？赐晷?，我心里甜甜的，周身熱乎，把信緊緊抱在胸前，久久不能平靜!"說到這里，不知是因為懷舊的傷感，還是故意吸引我們對故事發(fā)展的關(guān)注，她沉默了一陣子。誰都沒有說話，大家都急切地等待她繼續(xù)說下去。她從手提袋里掏出一支香煙，慢慢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把濃濃的煙霧噴灑在車廂里，隨即用手把頭發(fā)輕輕地往后一撥，接著說："后來，我給他回了封信，寄去自己最漂亮的照片。當(dāng)時中國的學(xué)生大都學(xué)習(xí)俄語，他的俄文很好，不僅字寫得漂亮，文章也寫得很美。從信中，我想象他一定是個很棒的小伙子。那時情竇初開，真想飛到中國去看看他?？墒呛髞恚捎谀銈兌贾赖脑?，我們的通信中斷了，從此再無音訊……"卡利婭仰起臉，下巴往前翹起，又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她笑道："剛才一上車，看見這位先生，很像30多年前的那位朋友!"這聲音是很真誠的、認真的，聽得出不是編造出來的故事，車廂里頓時響起一陣笑聲。

最后一天在莫斯科參觀考察的項目，是到郊外40公里的高爾三戈農(nóng)莊參觀列寧博物館和列寧受傷后的療養(yǎng)地。吃了早餐，我們便驅(qū)車往城東南方行駛。

高爾三戈村是一個小農(nóng)莊，居住著十幾戶人家，列寧博物館是80年代初從克里姆林宮搬到這里重新建造的，占地大約五六畝，是一座乳白色兩層樓的建筑。正堂有白色大理石雕塑的列寧坐像，樓上用現(xiàn)代科技手段，展示著列寧十月革命前后的革命活動，使人看了感覺非常逼真?？ɡ麐I告訴我們，過去來這里參觀的人很多，現(xiàn)在逐漸少了，來的多是中國人。

"我們中國人非常敬愛列寧，他是革命的導(dǎo)師。大家都喜歡讀他的書。"卡利婭聽我這么一說，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激動地說："謝謝!感謝中國!"在列寧療養(yǎng)的小別墅里，陳列著很多革命導(dǎo)師用過的物品和書籍、手稿、文件。我們參觀了列寧的臥室、辦公室、接待室，以及其他人員的房間，一切都非常簡樸、陳舊、平常，與那富麗堂皇的夏宮、冬宮相比，更顯出無產(chǎn)階級革命導(dǎo)師的偉大。我們的革命導(dǎo)師就是在這樣普通的屋子里日理萬機，思考國家大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ɡ麐I深情地對我們說："我每次陪同游客到這里參觀，心情都很不平靜。列寧真的太偉大了，俄羅斯人會永遠懷念他!"她還主動和我們在列寧雕像前合影。

莫斯科公墓是世界上最大的、別具特色的陵園。這里安葬著前蘇聯(lián)許多領(lǐng)導(dǎo)人和各界名人的尸骨。我們在卡利婭的引導(dǎo)下，參觀了這個公墓。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塑使大家回味無窮。在那里，我們看到了馬雅可夫斯基、奧斯特洛夫斯基，看到了卓婭和舒拉，看到了丹娘、高爾基、托爾斯泰……在那些宛如真人的雕像面前，我看到了他們光彩奪目的一生。在那里，我們也看到了用黑白大理石鑲嵌而成的前蘇共總書記赫魯曉夫的墓碑?？ɡ麐I介紹說，白色代表赫魯曉夫曾經(jīng)做過的好事，黑色代表他做過的錯事和壞事。功過是非分明。

卡利婭畢竟是那個年代的過來人，她對過去有一種深深的懷念之情，她給我們講述了許多過去的事，談?wù)摳锩?、談?wù)搶W(xué)校、談?wù)摴S、談?wù)撋?。話語中流露出一種極大的優(yōu)越感。對于今天，她講的不多，只是笑著說："對今天我還不適應(yīng)，對明天我還不清楚，難說。"

臨別那天，我代表全團同志把一只繡球和一個壯錦袋送給卡利婭，告訴她，這是中國一個少數(shù)民族男女青年戀愛定情的信物，可是現(xiàn)在已別有意義，它是一種友誼的象征，是友好的信物。祝愿中俄兩國人民友誼萬古長青!卡利婭雙手接過繡球、壯錦袋捧在懷里，激動地說："我真想有一天能到中國去，找到那位年代久遠的朋友，把這繡球轉(zhuǎn)送給他……"

圖示2-葉蓮娜小姐

圣彼得堡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我們訪問俄羅斯的日程安排，要在那里進行三天的參觀考察。

那天夜間，從莫斯科乘坐特快列車，次日清晨便到達圣彼得堡。當(dāng)我們提著行李剛走出車廂，一位俄羅斯小姐迎面走過來，笑著對我們說："非常歡迎中國的朋友來到圣彼得堡!"她就是我們在圣彼得堡的導(dǎo)游葉蓮娜小姐。

葉蓮娜小姐一身黑色連衣裙，看上去一點不像我想象中的導(dǎo)游，倒像一位芭蕾舞演員。修長的身材，披著一頭松散的棕色麗發(fā)，白嫩的小臉龐上，鼻子稍稍挺直，一雙淺灰色的、柔和的眼睛，充滿熱情，說話時臉上的表情極其豐富。

在前往住地的車上，她遞給我一張名片："圣彼得堡市導(dǎo)游協(xié)會，林一諾(翻譯·導(dǎo)游)"。

"小姐，您怎么起個中文名字?""這是我在北京師范大學(xué)留學(xué)時，我的中文老師給我起的。"沉默了片刻，她接著說："3年前，我到中國留學(xué)了一年，在那里度過了美好的時光，北京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接著給我們講起在中國的趣聞。話語間，充滿著對中國的深深懷念。

在路上，葉蓮娜給我們介紹路過的一個個景點，一幢幢樓宇。她是土生土長的圣彼得堡人，對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且北京話說得驚人的準確，有時甚至冒出幾句地道的北京土話，使我們這些南方人贊嘆不已，自愧不如。

圣彼得堡的天氣像猴子的臉，說變就變。葉蓮娜告訴我們，這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陰天或雨天。幸運的是，我們在那里的三天，竟然幾乎都是晴空萬里，陽光明媚。每天早上，葉蓮娜和我們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們運氣真好，今天又是好天氣!"參觀彼得夏宮那天，天氣格外晴朗，天藍藍的，地綠綠的，空氣中撒滿清香。一出城區(qū)，滿目蔥翠，使人心曠神怡。夏宮離圣彼得堡市區(qū)29公里。這座俄羅斯皇家城外的豪華宅邸，是目前世界級的博物館，有許多富麗堂皇的宮殿和風(fēng)景秀麗的庭園。我們在這里足足參觀了兩個多小時。葉蓮娜對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宮一殿都非常熟悉，解說詞說得滾瓜爛熟。不知道是因為她講得生動、具體、感人，還是因為她年輕美貌，一路圍上來不少游客，她風(fēng)趣地說："看，我們的隊伍在不斷壯大!"大家都笑了起來。

俄羅斯的沙皇、公爵、世襲貴族延續(xù)了很久很久，參觀彼得夏宮之后，我好奇地問葉蓮娜："您的祖先是公爵嗎?""不，我的祖輩都是普通人!"她笑著回答，"我從各種資料中知道沙皇、公爵和公主很富有，但我認為，現(xiàn)在的大款不管在物質(zhì)上，還是精神上，比他們富裕得多……"她十分感慨地說。小小的面龐上，一副很認真的模樣。

后來，從她的談話中，知道她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正在一所大學(xué)里工作，有一套漂亮的住宅，在郊外還有一幢小別墅。她畢業(yè)于國立圣彼得堡大學(xué)亞非系漢語專業(yè)，現(xiàn)在正攻讀法律專業(yè)。導(dǎo)游是她的校外工作，每年的收入不少，自己還買了小轎車。像她這樣的俄羅斯女孩并不很多。憑著她的聰明、美麗，生活過得很舒暢，很得意，很幸福，對未來更充滿美好的憧憬!她對現(xiàn)在的生活和社會的發(fā)展非常滿意，對于過去卻一無所知，連當(dāng)年流行全蘇聯(lián)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都不會唱。有一次我問她："葉蓮娜，您讀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嗎?她茫然地攤開雙手："沒讀過!"接著補充一句："老師指定的閱讀書目中，沒有這本書。"她十分坦然，似乎，讀不讀這類書對她們來說是無關(guān)緊要的。

參觀二戰(zhàn)時期公墓紀念館那天恰逢"六一"國際兒童節(jié)，許多人到公墓參觀，瞻仰，烈士墓碑前擺滿了鮮花。衛(wèi)國戰(zhàn)爭時期，德國法西斯把圣彼得堡圍困了整整3年，當(dāng)時全市人口300多萬人，死亡人數(shù)達240多萬。葉蓮娜在給我們解說時，心情十分沉痛，那聲音就如念一份悼詞："在那被圍困的艱苦歲月里，疾病、饑餓、寒冷、戰(zhàn)斗，奪去了成千上萬的生命，圣彼得堡滿街擺滿尸體……這里埋葬著4萬多死難者的尸骨……"后來，她告訴我們，當(dāng)年她姥姥14歲，全家6口人，只剩下姥姥一人。每每想到這些，心里萬分悲痛。她說："我們要牢記這些仇恨，反對戰(zhàn)爭!"葉蓮娜性格開朗活潑，談笑風(fēng)生，常常暢快地哈哈大笑，衣著打扮得體，每天的著裝，從上到下，十分協(xié)調(diào)，衣裙色彩和頭飾、鞋子搭配得很好，就連手飾佩戴都很講究。為了保護好的身材，幾年來一直堅持不吃晚餐。

分別的那天，她伸出手和我們一一握別，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我們每個人，那雙明亮而聰慧的眼睛，那非常好看的嘴角，都微露笑容："希望你們在明年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再到圣彼得堡來……"我凝視著葉蓮娜遠遠消失的身影，回想起幾天的相處，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很多現(xiàn)代俄羅斯青年人的痕跡，是什么呢?一下又說不清楚，真的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