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利華
我的兒子露露于1992年10月出生的時候,我的心里充滿了很多關于孩子的美好設想,雙語啟蒙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一個剛剛會說話的孩子就能同時講出流利的漢語和英語,那多棒??!有兩個我親身經(jīng)歷過的例子能夠證明這種設想并非異想天開:我上大學時有位教授,他在課堂上用流利的漢語給我們講課時與其他老師沒有什么不同,但去他家做客時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家庭內(nèi)部在用另外一種語言交流。教授解釋說:他與夫人都是朝鮮族人,從小就說朝語,漢語是后來學的,所以在家里總是用朝語交流。他的孩子受這個特殊環(huán)境的影響,天長日久也學會了兩種語言。
另一個例子是向我們出租住房的房東家的孩子能用郊區(qū)口音和普通話與父母對話。房東家男主人從小在市內(nèi)長大,說標準的普通話;女主人在郊區(qū)長大,說我很難聽懂的郊區(qū)方言。這里的孩子學普通話都要經(jīng)過一個比較困難的校正過程,但房東家的孩子卻沒有這樣的麻煩。當她和自己的爸爸媽媽說話時,兩種口音能非常自然地相互切換。受這兩個事例的啟發(fā),我一度想從露露一出生就用英語和他對話,以使他能一下子掌握英漢兩種語言。
這個設想十分誘人,但在幾經(jīng)猶豫之后,我還是選擇了放棄。原因在于盡管許多年來由于學習和工作的需要,我一直堅持練習和使用英語,一些日常的會話和閱讀也能應付自如,可是我的英語發(fā)音極不純正,根本不可能達到教授掌握朝語或女房東運用地方話那種熟練而又準確的程度。在這種背景下實施雙語教育帶來的未必是理想的結(jié)局,反而有可能造成邯鄲學步式的尷尬局面。于是,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露露1~4歲這段時間里,關于露露學英語我只做了兩件事:在露露常聽的兒歌磁帶里混進了一盤英語兒歌,以使他能有機會聽到one、two、three之類的基本單詞,讓他產(chǎn)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經(jīng)過多次校正口型,我才教給了他一個英語單詞:car。我確實敢保證我教的這個單詞字正腔圓。
一次我們到一家研究所請教問題時,露露隨口說出的car令一位專家吃驚不小,直說這小東西長大了不得了,我趕緊告訴人家露露只會這一個單詞。
1996年夏,露露4歲,兒童英語培訓班突然風靡省城。一時間滿大街都是招生廣告和報名點。據(jù)業(yè)內(nèi)人士講,這是又一種新的教育方法,學前的孩子不僅能學會英語而且可以考級,考了級將來升學就能夠獲得加分。大多數(shù)家長為孩子報名可能是對加分有興趣,以至于這個培訓班在兩三個月中竟招收了七八百名4~6歲的學齡前兒童。我對這個培訓班又做了一番考察。
結(jié)果我還是在慎重考慮之后又一次選擇了放棄。
我對這個培訓班能教露露學好英語深信不疑,主辦者嚴謹負責的精神很令我感動,我相信他們和那些以辦學的名義斂財?shù)娜瞬煌?,他們是在想干成一樁事業(yè)。訓練有素的任課教師比我上大學時的英語老師不相上下,這是由一群有創(chuàng)業(yè)精神有教學能力的人組建的社會辦學機構(gòu)。我之所以選擇放棄是因為,我們家離上課地點有50分鐘車程,每次上課用在路上的時間比用在教室的時間還要多;每小時7元的費用也使我猶豫再三,因為沒有1000個小時是學不好的,我不是那種為了孩子學習好花多少錢都行的人。露露除了學英語之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把大量的時間投入到英語學習中不可避免地要沖擊其他內(nèi)容;露露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用漢語在圖書館獵取百科知識,運用好現(xiàn)有的工具比掌握新的工具對于積累知識而言更有效率;完成學習之后如何保持已有的英語水平也是一件沒有把握的事。我把這個看法告訴露露時他有點悶悶不樂。
這時,省會又出現(xiàn)了一家雙語幼兒園,其教學質(zhì)量也不錯。但出于同樣的考慮,我也沒有為露露報名。
放棄英語培訓班和雙語幼兒園之后,露露繼續(xù)過他的自由閱讀和全面發(fā)展的生活,每周按時去幼兒園,回到家之后讀書、聽音樂、做游戲,有時候也涂抹一些圖畫。日子在悄無聲息中默默地流逝,露露的視野和能力也在穩(wěn)步增長。但是,我們這個時代已經(jīng)與英語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只要你做著一件與學習有關的事情,就會隨時隨地碰到英語問題。1997年秋,露露所在的長興幼兒園進行了一個小小的調(diào)整,使我們再次面對英語問題。由于露露這個班人多而學前班人少,老師決定讓包括露露在內(nèi)的幾個孩子提前一年升入學前班,偏偏學前班竟也趕時髦開設了英語課!
我對露露提前上學前班不以為然,反正幼兒園的基本功能是看孩子,露露去了那里有人照看就行了,所以我不經(jīng)意地對露露說:"在學前班和在大一班一樣,你去了該玩就玩,愿意讀書就讀自己的書,數(shù)學和漢語拼音隨便聽聽就可以了,英語甚至可以連聽都不聽。因為幼兒園的老師發(fā)音未必準確,學錯了將來再糾正反而更麻煩。"露露按照這個要求過得挺快樂。老師還都是比較看得開的人,露露沒學也就沒有強求他。結(jié)果在期末考試那一天的早晨,露露坐在床上抹眼淚,稍一詢問他竟大哭起來:"老師說今天要進行期末考試,我什么都不會,不敢去幼兒園。"我急忙給老師寫了一封信,賭咒發(fā)誓地對孩子說:"你把這封信交給老師,就什么問題也不會有了。"露露這才勉強去了幼兒園。結(jié)果露露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期末考試的成績很不理想:拼音得了73分,計算得了86分,英語干脆交了白卷。我下班去接露露時老師說:"我是這樣表揚露露的:你的英語卷子上是自己寫的名字,好多同學還不會自己寫名字呢!"由于老師和家長觀念比較一致并且溝通及時,白卷事件沒有給露露帶來什么心理壓力。
1998年的春節(jié)之后,一位以前的相識小葉給我打來電話:"聽說你家公子讀《西游記》原著就像吃旺旺雪餅一樣嘎嘣脆?哎呀,了不得!"我馬上明白了,一定是朋友把這事對小葉說了,說不定他還做了一些藝術性夸張。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和露露接待了小葉母子的來訪。小葉的孩子丁強5歲零8個月,比露露大4個月。我和小葉在客廳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露露負責招待丁強。露露說:"喝點水吧。"丁強說:"我不要water(水),遞給我一塊red(紅)積木。"這種中西合壁的說法確實讓露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誰也沒能明白對方的意思,我就在他倆中間充當翻譯。小葉說:"我家丁強會300多單詞呢,全是我這幾年辛辛苦苦教出來的!"原來是這樣!丁強這種英漢合一的說法不正是我曾擔心過的問題嗎……兩個孩子之間的對話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進行了半個多小時。每當丁強說出一個英語單詞時,露露都必須像求援似的看著我,這時候小葉的表情就顯得非常幸福。送丁強和小葉出門的時候,我對丁強說:"Seeyoulater!(再見)"丁強竟沒有任何反應!
露露回家后關上門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樣在客廳里走來走去:"爸爸,你教我英語吧,我必須把英語學好……"我試圖使他鎮(zhèn)靜下來:"事情沒有那么嚴重,你又何必如此激動呢?并不是我反對你學英語,我做夢都盼著你能有更大的本領。問題在于這件事做起來不是那么簡單,很多方面都需要慎重考慮才成。目前你的漢語閱讀水平已經(jīng)足夠用了,充分的閱讀將會讓你盡快了解世界。比如你有了一把很好的剪刀,現(xiàn)在應該用這把剪刀多裁衣服,而不是再花時間去街上買另外一把未必好用的剪刀。學英語的目的是什么?很多人是為了將來升學時能獲得加分,而我們應當為了解外邊的世界而學?,F(xiàn)在漢語正在幫助你很好地了解世界,何不先閱讀好漢語書籍呢?……英語是很重要,但重要的不僅僅是英語。在找到好的學習方法之前,我們不要盲目地學英語。"
......
2000年5月3日,也就是我在計算機前敲打上述文字的時候,已在小學一年級讀書的露露正在朗讀《奧林匹克圖解英語》第一冊中的句子:"WhereisTom?OurEnglishteacherislookingforhim.(湯姆在哪里?我們的英語老師正在找他。)爸爸,我想Tom快倒霉了,老師到處找他一般不會有什么好事。"我回頭看看他,無聲地笑了。
經(jīng)過充分的準備和慎重的選擇,露露已于半年前開始在家里學習英語了。相比于其他同齡人,露露走上學英語之路可能費了更多的周折,但在我看來,這些周折是審慎的結(jié)果,而審慎在我們沒有把握的時候是必要的,至少我們保護了孩子對學英語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