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冰河
江西高校出版社1998年9月版《譯注國語》,其內(nèi)容完全抄自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4月出版,由薛安勤和王連生注譯的《國語譯注》。拿這兩本書相互對照,你會為抄襲者膽子之大,抄襲手法之拙劣感到吃驚,會為江西高校出版社這種欺天下讀者無人識其騙的態(tài)度感到憤怒。近年來,抄襲之作多有所見,但像《譯注國語》這樣的明目張膽、毫不掩飾還不多見。
對于古籍,各出版社都有開發(fā)的權(quán)利。同一古籍被多家出版社譯注,本也是很平常的事。但作為出版行業(yè),必然有自己的行規(guī),古籍的譯注,也必然有自身的游戲規(guī)則,出版社、譯注者和責任編輯,也都必須遵守出版社的職業(yè)道德。在已有吉林文史本《國語譯注》的情況下,時隔七年半后出版的《譯注國語》,本應(yīng)該在編輯體例、譯注內(nèi)容或其他方面,有所創(chuàng)造或增加,以給讀者更多的不同于吉林文史本《譯注國語》的信息。同一本典籍被兩家出版社在不同時間段譯注,很有可能會給同一讀者在對比閱讀中帶來某種樂趣。但是,江西高校出版社的《譯注國語》,因為純屬吉林文史本《國語譯注》的抄襲,在我買了這本書和吉林文史本對照閱讀時,感受到的是無法形容的憤怒和對這種無恥行徑的厭憎。
先看編輯體例上的雷同。吉林文史本《國語譯注》在前言中交代“每篇都分‘題解、‘正文、‘注釋、‘譯文四部分”。江西高校出版社《譯注國語》在前言部分未交代體例,但它實際上也由四部分組成,即原文、注釋、譯文、賞析。從編輯體例來看,似乎兩書除正文(原文)、注釋、譯文三部分相同外,還有一部分是不同的:吉林文史本有“題解”而無“賞析”,江西高校本有“賞析”而無“題解”。若果真如江西高校本譯注者所設(shè)的有“賞析”部分,那于讀者肯定是幸事。但仔細閱讀江西高校出版社《譯注國語》中的“賞析”部分,我才發(fā)現(xiàn)譯注者所謂的“賞析”,不過是對吉林文史版“題解”部分的完全抄襲,二者之不同,只不過是吉林文史本“題解”排在正文之前,江西高校本的所謂“賞析”排在“原文”、“注釋”、“譯文”之后而已。說到底,兩本書在編輯體例上是完全雷同的。從形式上看,人們唯一所能指出的不同是,吉林文史本在書前有徐復(fù)作序,而江西高校本無人作序。還有,吉林文史本在正文后有兩個附錄,一個是三國時韋昭所作《國語解敘》,一個是譯注者自己編寫的“《國語譯注》人名索引”。這兩個附錄都是非常有參考價值的。兩個附錄占用頁碼48頁。而后出的江西高校本,在抄襲完吉林文史本的正文后,沒有再加上這48頁的附錄。這一方面說明抄襲者做賊心虛,抄到這里不敢再抄。另一方面,這欲蓋彌彰的后果是,晚于吉林文史本七年而出的江西高校本,在正文內(nèi)容完全等同于吉林文史本,不增加一點信息量的情況下,反而抄丟了有重要價值的48頁附錄,它所給予讀者的信息量,反而比七年前的吉林文史本少了許多。
再從內(nèi)容上來看江西高校本抄襲的情況。除其中原文部分自然相同外,我對兩書譯文90%以上文字雷同未視為抄襲。但剩下的注釋部分和其他作者創(chuàng)意性附加,是可以用來衡量后書是否抄襲前書的。這里的作者創(chuàng)意性附加,在吉林文史本中是“題解”部分,在江西高校本中是“賞析”部分。
一般說來,在嚴肅的譯注者那里,他們對于被注釋的字詞、典故、文物、制度、人物等的選擇是慎重的,對哪些地方需要加注,哪些地方無需加注,都會因自己對于讀者對象的規(guī)定性不同而有不同的取舍和選擇,在這些取舍選擇中,也就顯示出注釋者自己的學術(shù)個性來。那些真正的譯注者,他們往往是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才去譯注的,這發(fā)現(xiàn)首先從注釋上表現(xiàn)出來。他們往往選擇前人未注釋過的字詞進行注釋,這種選擇的不同顯示出他們與前人著眼點的不同,從字詞的選擇中就可以看出他們新的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現(xiàn)。即使在同一字詞的注釋中,他們也往往能見前人所未見,在注釋中反映出他們新的見解。如果他們對某一字詞無新見解而這一字詞又確需注釋的,他們寧可引用別人注釋的成果并加以說明。這應(yīng)該是注釋的學術(shù)規(guī)范和對注釋者的基本學術(shù)道德要求。
但在江西高校出版社《譯注國語》中,我們看到的是,其注釋部分所選注的字詞和吉林文史出版社《國語譯注》注釋部分所選的字詞幾乎完全相同,其注釋所用的語言也幾乎完全一致。查遍全書,注釋部分的字詞選擇和注釋所用語言的雷同部分應(yīng)在90%以上。以《國語·卷六齊語》為例,八篇文章中,兩書注釋都是132條,其中只有第四篇1條注釋選詞不同,第八篇1條江西高校本置換,其他130條,其選詞內(nèi)容和注釋內(nèi)容幾乎完全相同。本文雖舉“齊語”八篇為例,但本文作者已看完全書注釋,并作了兩相對照,其他各篇注釋情況大體與此相同。作為后出本的江西高校本在其注釋內(nèi)容與吉林文史本注釋內(nèi)容幾乎完全相同的情況下,并沒有說明此系引用吉林文史本的注釋,按一般學術(shù)規(guī)范看,江西高校本《譯注國語》中的注釋部分可確認為抄襲行為。
再看譯注者的創(chuàng)意性附加部分。吉林文史本《國語譯注》在每篇正文前有一段“題解”,并且在前言中說明了“題解”部分的作用:“簡要介紹有關(guān)背景、內(nèi)容概略和閱讀時要注意的思想或藝術(shù)方面的要點?!苯鞲咝3霭嫔纭蹲g注國語》,在每篇后面加了一段“賞析”,而這本書的前言中,卻沒有對“賞析”一詞作出界定。
我國古代學者習慣用“注疏”方式注譯評介經(jīng)典,是邊注邊譯邊講,不嚴格分開的。現(xiàn)代學者不習慣用“注疏”方法。就以上述兩本“譯注”來說,嚴格地分為“譯文”和“注釋”,使自己的見解沒地方講了。于是,吉林文史版《國語譯注》加了“題解”,江西高校版《譯注國語》加了“賞析”,意在闡述自己的理解,在古籍譯注這類書中,這一部分是最能顯示特色的地方,是最不容易雷同的地方。這一部分竟然出現(xiàn)雷同,即可判定抄襲無疑。
我們說過,吉林文史版《國語譯注》加“題解”,江西高校版《譯注國語》加“賞析”,若按字面理解,“題解”和“賞析”兩種文體的差別應(yīng)該是很大的?!邦}解”只能是關(guān)于正文的提綱挈領(lǐng)的說明,而“賞析”的寫作自由度是很大的,完全可以自出心裁?!邦}解”不能寫成“賞析”,而“賞析”也斷不能寫成“題解”。同一篇文章,一個人寫這篇文章的“題解”,一個人寫這篇文章的“賞析”,竟然一字不差,這怕是白日見了鬼!只有一種情況下才會出現(xiàn)這種可能,那就是抄襲,并且是低水平的抄襲,是甚至弄不清“題解”與“賞析”文體差別的最拙劣的抄襲。
江西高校版《譯注國語》中的“賞析”部分抄襲吉林文史版《國語譯注》中的“題解”部分還以《國語·卷六齊語》八篇為例。第一篇“管仲對桓公以霸術(shù)”130字中,除一字不同外(“題解”用“舉薦”,“賞析”用“推薦”),其他一字不差,完全相同。第二篇“管仲佐桓公為政”,竟無一字、無一標點符號有差別。其余諸篇除個別漏抄少抄之處外,其余完全相同。
以上事實足以說明:江西高校本《譯注國語》與吉林文史本《國語譯注》相比,除原文部分無法比較,譯文部分90%以上雷同但也不強作比較外,其注釋部分90%以上雷同,其所謂“賞析”部分與吉林文史本“題解”部分90%以上雷同,完全可以認定為抄襲之作。在這本抄襲書中,抄襲者所做的惟一工作,僅只是把吉林文史本中的“題解”部分換成“賞析”的題目,從每篇的最前搬到最后而已。
江西高校本《譯注國語》的炮制者已經(jīng)暴露出了做賊時的心虛。吉林文史版《國語譯注》的譯注者薛安勤、王連生的名字醒目地印在封面、扉頁和版權(quán)頁上,凡三見。而江西高校版《譯注國語》的譯注者秦峰,其名字不敢在封面、扉頁上出現(xiàn),只在版權(quán)頁上占了一個極不醒目的位置,只一見。不知譯注古籍時譯注者名字不在封面、扉頁中出現(xiàn)是否符合版本規(guī)范和署名規(guī)范。
江西高校本《譯注國語》的后記中,開列出的參考書有“《國語譯注》(吉林文史出版社)”一行字樣,但這就可以抹殺譯注者抄襲的事實嗎?這本書的責任編輯是譚振江,他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嗎?
這時代,讀書人多,寫書人也多。有多少好的選題在那里放著,而江西高校出版社竟然選擇了這本純屬抄襲的書,我為江西高校出版社感到羞恥。不知他們將向本書讀者作何解釋。也不知吉林文史出版社和《國語譯注》的譯注者有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權(quán)利被侵犯。我真擔心,如果全國的讀者、《國語譯注》的譯注者、吉林文史出版社都來向江西高校出版社討取說法,江西高校出版社怕不免有官司之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