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文學：人文關懷第一

谷啟珍

總第100期的《章回小說》除了帶給人的墨香之外，又多了一份激越的情懷。筆者指的是屈居刊尾的《大眾文學宣言》。

這樣的《宣言》是適時的，必要的。國內(nèi)文學期刊林立，在二十一世紀，一個刊物沒有新的舉措、追求和境界，一來愧對曙光在前的時代，二來愧對刊物的養(yǎng)育者——廣大讀者，三來愧對編者自己的藝術良知。

但愿這份《宣言》能在文學的春池中激起層層浪花，也愿它能成為已有顯效的《章回小說》在“大眾文學”旗幟輝映下的一個新起點。

俗——乃雅之母

大眾文學，實際是通俗文學、或俗文學的不同表述，其核心是不變的：以大多數(shù)平頭百姓為本，與他們共命運同呼吸，以他們的命脈為文學之命脈。顧名思義，有大眾必有小眾；前者為平民，后者為“精英”。然平民所需的通俗藝術創(chuàng)作，絕非低俗，亦非庸俗，更非惡俗之貨色；至于那些自命為“精英族” (當含優(yōu)者仕宦族吧)所需雅品，未見得樣樣皆精美，件件皆超凡。一般說來，由俗到雅是規(guī)律性之路。雅由俗生。俗——乃雅品之母。古今中外文學里這樣的明證為數(shù)不少。沒有俗在民間千百年有關梁山好漢的口承文學，哪有后來的傳世杰作《水滸傳》?沒有公元前千余年有關特洛亞城和美女海倫被俘為人妻的傳說，哪有盲詩人荷馬的《伊利昂紀》？《浮士德》的命運也是如此，沒有西歐中世紀關于浮士德博士(實為“化學巫師”)的動人傳聞，歌德再偉大，也恐難成其不朽之杰作。再有，《圣經(jīng)》遠古時期也是口承的俗文化，后來不僅雅了而且成圣了?？磥?，俗雅的極致在于二者水乳交融，俗中有雅，雅中有俗。而雅品的俗化，自有其社會審美文化心理的需要，如《紅樓》、《三國》的影視化，其功德亦應肯定。

《章回小說》極力倡導大眾的精神食糧——俗文學，很好。二十一世紀伊始，高擎大眾文學之旗，且以魯迅先生之囑為訓，路子是對的，關鍵要看編輯實踐中如何運作?！缎浴繁旧碚f明他們從事的事業(yè)是神圣的，所以他們理直氣壯。對此，筆者是很欣賞的，同時也對他們之所為充滿信心。所謂雅品總是從俗品中脫穎而出，況且雅俗很難量化，說不定有朝一日就會有不止一部震世之雅品從大量的俗文學中誕生。

人文關懷藝術創(chuàng)新

《宣言》中張揚了大眾文學在高新尖科技時代，以及知識經(jīng)濟信息時代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因為中國數(shù)以億萬計的平頭百姓需要?！缎浴肥甲髻刚叩某霭l(fā)點和歸結點，以大眾為核心(百姓本來就是唯一核心!)的這種主旨和立意，志誠可感。

人文關懷第一，筆者寫下這幾個字的心情可謂感觸良深而苦澀，甚至雜有說不完的萬語千言的某種絕望感。如按照金字塔社會的尖端人物，如按照某些精于諂媚之道的精英美學家，如按照泛濫于各處的歌舞升平流光溢彩的虛假景象，如按照……等等方面的高論和現(xiàn)象來看，中國人——首先是億萬個平民百姓，早就什么都不缺了，因為他們的碗中有葷腥了，他們可以果腹了，他們有的甚至可以“卡拉圈K”(借用某女劇作家語)，可以大哥大，可以KTV，等等等等，于是他們什么都有了……可是筆者卻忍不住要問：他們真的是什么都有了么?他們的精神、意識、人格和他們的靈魂是健康完整的么?每每思之，有切膚之痛，不由斗膽問天：這究竟為什么?為什么？

思前想后，由中涉外，答案只有一條：在我們的中華大文化中，最缺少的，至今思來也最令人感到羞愧的是缺少應有的人文關懷機制。我們的教育自古進行的就是臣民教育而不是公民教育，所以千百年間無意中馴養(yǎng)了一些奴才，所以，當?shù)蹏髁x者侵略時，出現(xiàn)了那么多“漢奸”!而泛奴才意識，在我們這塊大地上并非罕見。

魯迅當年棄醫(yī)從文，拉伯雷棄醫(yī)從文，契訶夫棄醫(yī)從文，他們只有一個心愿：喚醒人們的靈魂，他們麻木至今，令人不寒而栗。文學作品的昭示和感染與啟迪作用，有口皆碑。所認，俗文學也好，雅文學也好，第一和最終的價值使命只有一條：寫人喚醒人，使人找到本體的自我，成為自己的主人，徹底揚棄奴性和官本位意識，還以人本位的歷史地位。文學何為?寫人。沒有人的文學，再雅再精，也是死的，是廢品。

大眾文學要想生存和發(fā)展，必須不斷創(chuàng)新。文學創(chuàng)作，往往首先碰到的是形式問題。喜聞樂見，講的，就是形式美學。藝術必須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首要條件是更新觀念?！缎浴分姓f：作家應“以中國人的視角看天下，以中國人的思維和審美方式營造藝術世界。……”這并不錯，但遠遠不夠。中國大文化的醬缸特征，往往是一種無形而有力的陷阱，因為過分強調(diào)本土性或唯國情論，一不小心就會成了千百年農(nóng)業(yè)思維定勢的俘虜。筆者以為，作家得具備全球性思維意識，這與立足本土并不矛盾；因為沒有全人類意識和開拓的審美目光，營造出來的藝術世界不會大氣，底蘊不會深厚。俗文學亦應具備特有的文化品格，首忌一味諂媚的惡俗，二忌滑向某些后現(xiàn)代派作品引以為創(chuàng)新的高速公路式的平光格調(diào)。

率性言之，中國文學給人的閱讀印象往往是：寫得太實太滿，缺乏靈氣，創(chuàng)新也不夠。創(chuàng)新首先難在形式，不幸的是常被人忽略。“形式是我的精神個性。”(馬克思)此言精妙。作品的意義價值是多層面的，而藝術價值(如結構、語言等)則是獨特的個性的。文學不會死去，小說不會死去，唯在求新中發(fā)展。

作為讀者，筆者吁請各路大手筆勇敢地運用諷刺的利劍，向產(chǎn)生悲劇的重要根源如愚昧和落后進行解剖，并用諷刺之火燒掉滋生封建迷信和腐朽敗德以及貪瀆成風之根。運用好的諷刺是真正文學作劑良藥。

諾貝爾文學獎及其它

《宣言》中說，“諾貝爾文學獎雖然反映出世界文學的最高成就，但它依然沒有擺脫‘歐洲中心的羈絆?！焙蟀刖涫菍Φ?，前半句可以另有解讀。似應說：“諾氏文學獎只反映了當年度或某個時期(以得獎作家作品為表征)的世界性文學的最高成就。但請注意，它根本不能反映出所有時期的世界文學的至高藝術成果。據(jù)筆者所知，一九九五年以英國讀書界為主進行了一次普泛性調(diào)查，問題是：迄今為止，自人類有文字記載以來的最偉大的長篇小說是哪一部?答案(幾乎異口同聲)：是《戰(zhàn)爭與和平》。看來，再大的獎，也只是一種標準，而不是全部標準。因為“真理永遠是復數(shù)。”(一九九九年度諾氏文學獎得主君特·格拉斯答謝辭)況且還有作家公開拒絕前去領獎，如讓——保羅·薩特。

筆者對諾氏文學獎的態(tài)度絕非阿Q性的。誠如《宣言》所說：“作品(應)為中國大眾所接受和認可?！边@種獎的規(guī)格還不莫高不值得珍視嗎?

最后，說幾句純粹的題外話，是關于《章回小說》的英文譯名?，F(xiàn)用The Traditional Chinese Fietion。實話實說，在未拜讀《宣言》前，沒有留意用詞，看《宣言》后思考一下，感到Traditional譯得欠妥：因其含義除“傳統(tǒng)的”之外，還有“因循守舊的；傳說的內(nèi)涵，當年可能受“章回”意識影響所致。筆者認為用The poputar chimese Fiction更貼切些。Poputar：有“多數(shù)人喜愛的(或贊同、接受)，大眾化的，通俗的，代表民意的”多重意思，極符合貴刊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