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鑫森
一
古城湘潭商會會長張秀林,這些日子愁得眉毛都打了結(jié),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寧,不想去聽戲,不想去打牌,也不想去喝花酒,整天就在公館里枯坐著,一張刀子臉拉得老長老長。生意上不順手?還是有人要綁票?都不是。他愁的是如何把侯督軍和他駐扎在湘潭的軍隊,平平安安地歡送出境,像送瘟神似的。
侯督軍駐節(jié)湘潭一年有余,名義上是受命來剿殺城外荒山野嶺間的游匪,以保護這個除長沙之外的湘省第二個商業(yè)重鎮(zhèn),可惜匪沒剿殺幾個,“捷報”卻是不斷傳來,商會不敢怠慢,送錢送物頻頻犒勞。而每次籌款籌物,張秀林都自為表率,慷慨地寫出一個屬于會長身份的數(shù)字。其實,他并不是城中的首富。對于每一次進剿的凱旋歸來,名震山字一嘯的侯督軍,必有詩作刊于報端,比如“一嘯揮戈旌旗卷,笑談斬得小樓蘭”?,F(xiàn)在侯督軍總算要調(diào)防去大西北剿匪了,消息傳來,皆額首稱慶。侯督軍在即將開拔之際,頻頻差人傳話給商會,讓籌集十萬光洋作軍需費用;軍隊還在城中開了一家“長白山老參房”,鋪面、庫貨理應由商會收買。這可是兩大難事,十萬塊光洋,不是小數(shù)字,誰愿出這個冤枉錢?而“長白山老參房”,名為軍隊所開,所謂以彌補軍費之不足,實則是侯督軍私家所有。他是東北人,人參自老家采買而來,誰知他會拋出一個什么大價碼?而這兩大難事不交割清楚,侯督軍能痛痛快快走嗎?侯督軍一日不走,他這會長能處之泰然嗎?可惜他這會長是個傀儡,他能指揮誰調(diào)遣誰?真正說話算數(shù)的是兩個副會長,人家有錢有勢,卻縮在后面,讓他干頂著。張秀林心里罵道:“這兩個王八蛋,讓我兩頭受氣,他們倒消閑?!?/p>
正是盛夏,客廳的大花缸里,植著幾莖荷花,荷葉碧沉沉的,荷花粉粉紅紅,散發(fā)出爽人的清香。張秀林站在花缸邊,嘆了口氣,心想: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故父親為他取名秀林,取字畏風,自己怎么要礙著面子,被人捧著當這個鳥會長呢?
回到座位上,端起一盅剛沏的碧螺春茶,細細地呷了一口。
門房急匆匆跑進來,說:“張爺,侯督軍來訪!”
張秀林手一抖,細白茶盅落地一碎,濺出許多叮叮哨噦的響聲。
二
“珠寶汪,藥材王,還有一個綢緞張?!?/p>
在清末明初的古城,這首民謠可說是婦孺皆知。
“綢緞張”自然就是張秀林了,是專做綢緞生意的,從蘇、杭大批販進,在湘地盡意銷售,在城中有大小鋪面五爿,很是惹眼。但要把他排在城中第三富,則有待商量,只是因他任著商會會長的職務(wù),公益活動中多出頭露面,故名聞遐爾,把他與“珠寶汪”、“藥材王”相提并論。
首富是“珠寶汪”,這是有公論的。汪家世代以經(jīng)營珠寶為業(yè),傳到汪小亭這一代,更是輝煌耀眼。他字遠山,這名這字皆有講究:“遠山”上的軒“亭”,一望便“小”,充滿著詩意。他自小入珠寶行,肯鉆肯學,有一雙識寶的好眼力。三十歲時,攜巨款到緬甸購玉石,一眼就看中了一塊碧玉大材料,淺藍色的,五尺長,四尺寬,二尺高,一點兒雜色也沒有,誰都認為這是一塊不值錢的“料貨”,可汪小亭甩出四十根金條買下了?;貋砗?,請玉匠剖開來,里面汪綠汪綠的,是上等的翡翠,便請匠人琢出仿乾隆的盤、鼎、爐、爵、卣,以及碧玉鳳凰、碧玉鴛鴦……運到北京、上海、香港去賣,得利多少?有人說五百根金條也打不住!這樣的買賣他做了多少趟,沒人說得明白。有人問他怎么看出石頭里面的綠有多少,他不說,只笑:“你慢慢琢磨去,說出來,我就沒飯吃了?!?/p>
他家的奢富,說出來讓人驚詫。早幾年,剛滿五十的汪小亭到長沙去談一筆生意,順便去看有名的湘劇班子熙香班的戲,戲散了,又到后臺去看那些精美的袍套、道具。班主看著這個不起眼的鄉(xiāng)巴佬,說:“你喜歡看戲,何不請到家中去演,每出戲二百塊光洋,下飯菜只要有魚翅、火腿足矣?!蓖粜⊥ふf:“行,先定一百出戲?!闭f畢,便甩出一張銀票。戲班子來了,讓他們在大廳自演,廳門緊閉,無一人觀劇,餐餐卻山珍海味。半個月后,班主磕頭致歉,汪小亭才攜家人于廳中賞劇。
“藥材王”,名濟人,字本草,開著全城最大的“本草藥材行”。湘潭是全國的三大藥都之一,其余二處為河南的安國和江西的樟樹,他在這三個藥都上忽而大批購進,忽而大批拋出,賺取可觀的差價。他的財力體現(xiàn)在庫存上,那里面的珍貴藥材,如麝香、人參、犀牛角、象皮、首烏、硃砂、燕窩、冬蟲夏草……數(shù)量大得驚人。有一年酷夏,久旱不雨,消暑藥物緊俏,他囤積居奇,在關(guān)鍵時刻,一口氣拋出一萬簍薄荷葉,好好地賺了一把。
其實,這三個人雖同居民謠之中,卻差別頗大?!爸閷毻簟敝贿h勝“藥材王”,而“綢緞張”又不可與“藥材王”同日而語。那么,為什么卻讓張秀林任了商會會長?這里面自然有原由,其一,張秀林為人老實,人緣好,喜歡公益活動;其二,張秀林與他們親善,凡事都聽他們的安排,何不讓他站在前臺呢,出力不說,還得多出錢!
張秀林這個會長當?shù)煤芨C囊。
這次歡送侯督軍,他三番五次與汪小亭、王濟人商量,他們總是一句不咸不淡的話:“你看著辦吧?!奔炔幌氤隽Γ膊幌氤鲥X,讓他兩頭受氣。再老實的人也會生出恨心來:你們瞧著吧,侯督軍可不好惹!
三
張秀林恭恭敬敬地把侯督軍引進簡潔、雅致的書房。
侯督軍四十多歲,矮矮胖胖,蓄著八字胡,大背頭,小眼睛眨巴眨巴的,透出精明。他今天來,沒帶一個隨從,也不著戎裝不佩槍械,薄綢皂白長衫,一掃武夫氣派。這使張秀林放下心來。
待侯督軍坐定,張秀林喊一聲:“給侯爺上茶!”
茶端上來了,是上等的龍井。
張秀林笑著說:“侯爺來湘潭一年多,我們算是老朋友了?!?/p>
“那是。那是?!?/p>
“此次侯爺遠征,小弟別無他贈,聊備薄禮以壯行色。這是一張萬元銀票,請侯爺笑納?!闭f畢,便將一張銀票雙手呈了上去。
侯督軍笑著接過來,看也不看,塞進口袋里。
“張會長,我軍開拔,尚需一點費用,還有老參房之轉(zhuǎn)讓,不知你有否安排?”
張秀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侯督軍用胖胖的手指輕敲桌面,很久很久不說話。
“侯爺,我有難處啦。今兒就敲開窗子說亮話吧。我這是個什么會長?人家是拿我在前臺站著,一舉一動都得聽人家的。每次勞軍,我張某不少出力不少出錢,人家比我闊,卻躲在后面,侯爺,我冤不冤?”
侯督軍點點頭,慢條斯理地說:“我侯震山心里有數(shù),你張爺是個老實人??晌乙灿须y處,軍隊久駐,難免鬧出點事兒來,還是讓我快快離開為妙?!?/p>
“是啊,是啊。侯爺?shù)囊馑际恰?/p>
“我得見見這‘珠寶汪、‘藥材王,他們老讓你出面不是個法子,你——已經(jīng)盡力了,我得和他們談?wù)劇!?/p>
張秀林的心情輕松下來,侯督軍的意思
他明白,已經(jīng)“饒”過他了,而且把情況也偵查清楚了:他沒個說話的地皮,得找那兩位副會長,而且是真格兒地“粘”上了!
“侯爺,有道是富人怕傷面子,看重性命,他們不會固執(zhí)的。至于,要和他們碰面,總要找個好場面才是?!?/p>
“張爺,請講?!?/p>
張秀林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梅紅大請?zhí)f過去,說:“侯爺,你看如何?”
原來是汪小亭在湘江對岸的東坪鎮(zhèn)新建了一座庭院,叫“怡年園”,特請一些商界朋友去參加“消暑會”,時間是后天傍晚。
“張爺,謝謝指點?!?/p>
“侯爺,你如何去?”
“與張爺結(jié)伴而行?”
“不妥?!?/p>
“哈哈。我侯震山怎么會連累你呢?!我會自呈名帖去謁訪‘怡年園,媽拉個巴子,演一出好戲給他們看看?!?/p>
“侯爺高明?!?/p>
“張爺,告辭了!”
說畢,侯督軍一口把茶喝了,揚了揚手,大步走了。
張秀林一直把侯督軍送到公館門口。
心想:我可以作壁上觀了。
四
張秀林是在傍晚時分,乘涼轎來到江邊的關(guān)圣殿碼頭,然后,雇一游船,到對岸的東坪鎮(zhèn)去。
天色漸黑,滿天的星子燦亮,江水碧澄澄地流在星光里。風很涼,一陣一陣,吹得他滿懷清爽。船頭的立桿上掛出一盞大紅燈籠,暈染開一片暖紅。張秀林左顧右盼,江上有好些游船正悠悠地朝對岸蕩去。這“怡年園”建時不聲不響,一下子就成了,財力雄厚啊,它該是個什么模樣,誰也沒有見識過,看樣子汪小亭是要讓大家吃一驚的。他又想起了侯督軍,這位軍爺會有什么舉動呢?總不會開槍殺人或持槍綁票吧?不想還好,一想,一顆心“呼”地就懸起來了。
船到江心,張秀林凝望對岸的雙眼忽地燦然一亮,不禁“啊”了一聲。黝黑的夜色中,閃出兩排夾道的燈棚,五彩繽紛,絢麗奪目,逶迤有二里多長,明晃晃地照出一條通向“怡年園”的路徑。夜行不秉燭,好氣派,汪小亭真是先聲奪人。這豪奢,誰人能及!
船靠了岸,立刻有人喊:“張府張秀林老爺?shù)健币徽疽徽緜骱暨^去,頗似皇宮風范。
張秀林走在燈光照亮的路上,由執(zhí)著“汪”字大燈籠的家役引向汪府。他問:“王濟人老爺?shù)椒?”家役答:“已過去一會兒了?!?/p>
不久,便到了“怡年園”。
進得門來,哦,好大的一處園子,假山疊疊,花木處處,而曲徑通幽。在假山邊,有一個很大的池塘,水面飄著萍、藻,不時聽見魚兒躍起的聲音。因是新開的池塘,還沒來得及種上荷花。張秀林深吸一口涼風,竟有莫名的花香,一股腦兒滲進肺腑,身上的暑意頓時全無?;狙谟持校袠?,有亭,有臺,有榭,皆古香古色。以他的閱歷而論,這園子的布局是頗費心思的,園林密易疏難,倚麗易淡雅難,疏而不失遠曠,雅淡不顯寒酸,此“怡年園”兩者兼而得之。
到了一個小院,小山玲瓏,種著茉莉、夜來香、玉蘭花,一片香氣氤氳。正南面立著三楹小閣,前槐后竹,濃蔭繞環(huán)。閣中窗戶大敞,懸掛著水紋蝦須簾箔;墻上掛著古人的雪景山水圖,滿室便有了寒意;里面的棕竹方幾、磁凳、磁榻、磁桌,都是精美之物。
正看著,忽聽見汪小亭一聲歡呼:“畏風兄來了,謝謝。本草兄早到了啊?!?/p>
張秀林慌忙回禮,說:“遠山兄之別業(yè),有如大觀園矣?!?/p>
“哪里哪里。請入座,看茶——”
三個人坐下來,其他的幾個客人也坐下來品茶、納涼、聊天。
王濟人說:“畏風兄,你覺得有清風徐來,花香頻送么?”
張秀林說:“果然。這風似不是自然之風?!?/p>
“對。對?!蓖粜⊥ふf,“這閣墻皆留有隙縫,墻外有夾室,室中放滿鮮花,配備手搖的五輪大扇,有人專司此職,輻子旋轉(zhuǎn),扇子亦轉(zhuǎn),如同車水,將風從墻隙中吹入閣中來。”
張秀林說:“佩服,佩服?!?/p>
客人陸續(xù)到齊,汪小亭說:“先喝酒吃菜,爾后品食鮮瓜果,我們好好地玩一玩,如何?”
不一會,閣中便擺好了宴席。
汪小亭說:“今晚的宴席,我要讓畏風兄坐上首,請。”
張秀林說:“不可,不可,哪有喧賓奪主的道理?!?/p>
王濟人說:“這些天,為了歡送侯督軍,你辛苦了,坐上席是應該的。”
“候督軍還沒走哩。”
“他總會被你送走的,你有辦法!”
正推讓著,有家役來報:“侯督軍來訪!”
汪小亭說:“他怎么來了?沒下帖子給他呀——快請?!闭f畢,往閣外走去。
侯督軍人沒進來,一串宏重的哈哈先進來了:“擾了汪翁雅興,海涵,海涵?!?/p>
汪小亭說:“平常小事,哪敢驚動大駕?請坐上席?!?/p>
侯督軍今晚一身戎裝,后面跟著一個馬弁,馬弁腰間插著雙槍。他走進閣中,朝各位拱拱手,說:“不速之客,幸會幸會?!?/p>
他大大咧咧在上席坐下,馬弁威嚴地站在身后。
眾人也依次入席。
汪小亭說:“侯督軍駐節(jié)湘潭,又聞?wù)f即將開拔,讓我先敬侯爺一杯?!?/p>
侯督軍也不站起來,只是仰脖一口將酒干了。然后說:“我來,無非是告?zhèn)€辭,在貴地打擾日久,有不當之處,你們別記在心上?!?/p>
“哪里,哪里?!?/p>
“汪翁,這園子不錯哇,沒有幾十萬大洋不可為??上в幸惶幉蛔恪?/p>
汪小亭對于侯督軍的傲慢,已頗不滿,聽他說此園有不足之處,便問:“愿聽侯爺指教?!?/p>
“汪翁,那池塘多好,可惜空空如也,正當盛夏,卻無一莖荷花,豈不是寒酸了么?”
汪小亭說:“謝謝侯爺指疵?!比缓髮ι磉叺囊粋€家役耳語了一聲,便繼續(xù)和大家喝酒。
侯督軍說:“本軍即將開拔了,有兩件事想請大家襄助,一是需一筆軍費,二是老參房的轉(zhuǎn)讓,不知如何安置?”
王濟人說:“侯爺,這個容易,都由畏風兄安排。來,侯爺,我敬你一杯!”
侯督軍沒有端杯子,說:“那也好。別讓我呆在這塊地方走不了啊。”
“哪能呢?”汪小亭說。
張秀林大大方方地說:“侯爺,這兩件事你盡管放心?!?/p>
“痛快!來來來,我們一起來連干三杯!”侯督軍捋起袖子,大聲嚷起來。
午夜了。
侯督軍說:“我該告辭了,軍務(wù)在身,改日再聚。”
汪小亭說:“本草兄,畏風兄,我們?nèi)齻€送送侯督軍,其余的繼續(xù)喝酒。也許,池塘里的荷花都長起來了哩!”
他們來到了池塘邊,竟然見一片碧沉沉的荷蓋,荷蓋中伸展出許多已開未開的荷花。
張秀林想:這幾個時辰,就把一塘菱荷買來了,得多少人把它們栽下去?這財力了不得!
侯督軍一時驚住了,繼爾心頭竄出一把無名火來,他從馬弁的腰間取下槍,說:“我侯震山行伍出身,沒別的能耐,就是槍法好,今晚借汪翁的好酒長了興致,讓你們開開眼界?!?/p>
話音剛落,雙槍已乒乒乓乓地響了,一支支荷花被子彈擊得粉碎。待把匣中的子彈打
完,他把槍往馬弁手中一揚,說:“媽拉個巴子,痛快!這‘怡年園是個練靶子的好地方!”
侯督軍和馬弁揚長而去。
汪小亭和王濟人呆若木雞。
五
現(xiàn)在張秀林是徹底地放下了心,讓侯督軍和汪小亭、王濟人去較勁吧,樂得當一回甩手掌柜。他再不去汪府、王府商量歡迎侯督軍的事兒,吃得香,睡得安,沒事時去聽戲、打牌、喝花酒,這日子真是瀟灑。人不能一味老實,老實了反被人耍弄,從前臺隱到后臺,這才叫“無為而無不為”。
但汪小亭、王濟人常差人來約請他,他說:“你告訴他們,別著急,有我在前面頂著哩,我自有法子?!?/p>
其實,張秀林什么法子也沒有,也不必去想什么法子。
城里一件一件盡出怪事兒。
侯督軍手下有個副官,到汪小亭家開的“富麗珠寶行”去買珠寶,他看中了一副祖母綠墜子,價碼是一萬二千塊大洋。他說:“我要了?!比缓?,把墜子交給馬弁,“去拿給夫人看看,我在這里等著?!痹S久,馬弁都沒有來,他便在柜上要了一張紙條,寫一行字“借看碧玉墜一副,明日交還”,落下姓名便走了。第二天,由馬弁交還的是一副綠碧璽墜子!這綠碧璽墜子可不值幾個錢,柜上人不同意,馬弁說:“你瞎了眼,借條上有‘祖母綠幾個字嗎?想訛我,老子一槍斃了你!”
而王濟人從外地運來藥材的車馬大隊,在城外遠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持槍劫下來,然后澆上油,一把火燒了。臨走,還丟下一句話:“告訴王濟人,他為富不仁,遲早要取他的腦袋!”
在一個午后,汪小亭和王濟人慌慌張張來到張公館。張秀林剛剛起床,午覺的夢還系在鬢邊——鬢發(fā)亂亂的,他正在搖頭晃腦地唱一段京戲,是《文昭關(guān)》里伍子胥的唱段。
“畏風兄呀,你倒是消閑,可把我急死了。店里的祖母綠墜子被訛去了,這生意還做不做?”
“遠山兄,你省府有親戚,不去告?”
“這幫軍爺,怕誰?你得想個法子?!?/p>
汪小亭話音剛落,王濟人痛心疾首:“一伙強盜劫燒了我上萬塊大洋的藥材?!?/p>
“誰?”
“不知道?!?/p>
張秀林說:“這不會與侯督軍有關(guān)吧?”
“難說。”
“是他又怎么樣?誰管得了?!?/p>
張秀林同情地嘆了口氣。
“畏風兄,你是會長,得想個法子。”
“我的法子是拖,侯督軍總有一天要走的?!?/p>
“不可,不可?!?/p>
“那我就沒法子了。我想,二位副會長干脆去找侯督軍談吧。這種事我再不敢管了,我比不得二位財大氣粗,真要攪了我的綢緞生意,我一家老小吃什么?!?/p>
說完,他微閉眼睛,輕輕地哼著沒唱完的京戲。
汪小亭、王濟人只好走了。
又過了些日子,侯督軍的軍隊高高興興地開拔了。
十萬塊大洋的軍費,汪小亭拿出了六萬,王濟人湊了四萬?!伴L白山老參房”由王濟人買下來,啥也沒有的一間房子,付了兩萬元。兩個人心痛得許多日子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汪小亭召集同仁開了個會,自任會長,王濟人當副會長。張秀林呢,說他“身體有恙”,暫時歇著吧。
張秀林很高興,他再不“木秀于林”了,成了真正的“畏風”。一輩子都記?。菏裁词露紕e出人頭地。
可他的綢緞生意卻越做越好。
他很想在遠郊外悄無聲息地建一座園子,決不張揚,也不必有很大的規(guī)模,小橋流水,花畦草地,假山茅亭……在閑暇時,一個人在這里養(yǎng)養(yǎng)神,那日子有多好!
責任編輯潘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