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 明
媽媽各不一樣,但有一點卻是千古不變的,她們都深愛著自己的孩子!
潘16歲那年,父親迎娶了繼母——一位鄉(xiāng)村小學的女教師。繼母很快與潘4歲的妹妹處得情同魚水,卻始終得不到潘的好感。潘的生母去世時,他已14歲,母親的音容笑貌對他的影響太大了,幾個月來,他始終無法接受這把神圣的椅子上又坐上了別的女人。在潘的潛意識中,他敗在繼母手下,他不僅失去了父親,還失去了妹妹,因而心中充滿了惆悵惱恨之意。正好就在這一年秋天,潘要去縣二中報到住讀,父親送他去學校,潘借口說上了縣中肯定功課緊,星期天他也想留校讀書,要父親每周隨買配件的拖拉機進城來,給他送一小袋米。父親聽出來他是不想回家面對繼母,但又怕觸怒眼前這名瘦削倔犟的少年,只好說,行哩,送米就送米,不過農(nóng)技站也不是每周都有采購任務(wù)的,趕上誰有便就讓誰送吧。
先來送米的果真是潘的繼母,她背著米和一捆書吃力地走進了潘的寢室,她替丈夫也像替自己檢討似地說,學校派她來新華書店取教材,她才來。她又取出兩瓶醬炒肉丁說,學?;锸彻训?,大家都從家里帶菜來,你一個人不帶,不太好。潘甕聲甕氣地說,還是留著給我妹和我爸吃吧。此時他的心情十分狼狽,他知道今日的局面是由他的倔犟造成的,是他造就了家里的緊張空氣;繼母這樣“湊”他,他有良心的話應(yīng)該表示感激;但他又怕流露出依賴繼母的意思,他覺得那是對母親的背叛。他當時有一個奇異的想法是,“現(xiàn)在,只有我跟母親站在一起了?!彼孀约嚎蓜e流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氣。
繼母坐了一陣冷板凳,訕訕地背著書走了。
潘望望她的背影,很有些自責,但為了表示他的“言出必行”,他還是接連好幾個月沒有回家。這幾個月中,有時父親送米來,有時進城辦事的鄉(xiāng)親也給他捎過米和菜。潘的繼母始終沒有再露面。不知為什么,潘有點掛念她,他記起繼母的膽病和她那天失望而返的背影,覺得如果是因為他的不合作態(tài)度使繼母生了病的話,他是有責任的。然而,他卻不好意思向父親或鄉(xiāng)鄰打聽繼母的消息。
隆冬快到的時候,父親捎來了米、烤火的柴禾和一把音色干凈低沉的吉他。父親坐在潘的床鋪上抽煙,看潘和他的同學胡亂彈著,空氣里漸漸有了神采飛揚的快樂。父親滿意地笑了,臨行前又把兩本樂譜和指法教程送給兒子,說,小子,別整天愁眉不展的,快樂點!
有了這把吉他,潘的生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有了支撐內(nèi)心世界的東西,有了一塊任何悲愁都不能入侵的“空地”。春節(jié)和農(nóng)忙時,他回家去,在面對繼母的時候也有了一分坦然。說也奇怪,在彈奏過描述雪原馬車和開滿紅梅花的原野的樂章之后,他開始慢慢擺脫心里的矛盾和痛苦了,他夢見母親的時候越來越少,他也開始擺脫在這個家庭里寡言孤僻的習慣。
1997年夏天,已經(jīng)就讀農(nóng)學院一年的潘,靠一學期的勤勉家教掙回了自己的學費,還替繼母買了幾盒膽石沖劑回家。就在這個晚上,在潘的母親墳上祭掃的父親,告訴兒子一個隱瞞多年的事實:那把吉他是繼母買的,為此,她賣掉了唯一的陪嫁金飾。繼母曾要父親保守秘密,她說,孩子知道真相會謝絕這把吉他的。
潘有點頭暈,眼前的景物旋轉(zhuǎn)起來。在溫煦的鄉(xiāng)村風景中,那些撫慰人心的吉他曲又在他耳畔響起。一瞬時,潘淚流滿面。
(周東翔摘自1997年11月15日《新聞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