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敏
那年冬天,我們學(xué)校要舉行一次別開生面的期末頒獎典禮,要求每位學(xué)生都必須有家長陪同。我得到這個消息時,心涼了半截!在貧窮的山溝里長大的我,對城市的一切都感到驚奇和羨慕,也由此我常會生出許多自卑。同學(xué)的父親多是城里人,我們班,只有我一個人是穿著粗布衣裳和布鞋的。對于穿著我尚不以為意,我認為只要學(xué)習(xí)好就行了。可此時,我想到父親,想到如果讓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父親來參加典禮,雖然我的期末考試取得了第一名,并且校長將親自給我頒獎,這對于我,對于我的父親都是莫大的榮譽,但……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頂著漫天飛雪回到家,父親笑著讓媽做了我愛吃的荷包蛋:“娃,吃個蛋吧,暖暖身子?!笨粗赣H滿是皺紋寫滿滄桑的笑臉,一股暖流在胸中激蕩:為什么我們是山里人?“爸,您吃吧,我不想吃?!笨粗巴饧婏w的大雪,我滿腹心事?!巴?怎么了?”敏感的父親察覺到了什么,小心地問我。望著父親充滿關(guān)愛的眼,我囁嚅著說:“爸,明天,明天,我們學(xué)校要開一個典禮,學(xué)校要求每位學(xué)生都得有家長陪同?!薄班?我還以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爸明天陪你去?!备赣H爽朗地笑,眼亮了起來,說話也高了許多:“娃他媽,把我過年時穿的羊皮襖拿出來,咱明天也不能太寒磣不是?!闭f著拍了拍身上的舊大衣。我懊惱地瞪了父親一眼,說:“爸,明天您就別去了,反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說,人家的家長都是城里的,就咱是……”聽著我的話,父親的眼神霎時黯淡下來,我怔怔地住了口沒有再往下說,父親漲紅著臉,嘴唇翕動著似乎要說什么,但終于什么也沒說。
晚上,父親喝著悶酒,再沒有說話。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父親似乎已忘了昨天的事,早早起來要送我。那關(guān)切的眼神令我不忍拒絕。
山道很滑,走了一陣,我停下來對父親說:“爸,您回吧,這路不好走,雪又這么大。”‘‘沒事,爸再送一陣,就送一陣。”父親吐了口煙輕輕地說,我沒再堅持。
送到山腳下,父親站住了:“娃,爸回去了,你要好好走哇!”告別父親,來到學(xué)校,禮堂門口已停了好多車子。我小心地穿過人群找了個小小的角落坐下。同學(xué)們都有家長陪同,只有我一個人形單影只,好不凄苦。
不一會兒,典禮開始。校領(lǐng)導(dǎo)們致完詞,接著就開始為成績優(yōu)異者頒獎。讀到我的名字,我卻沒有上去,我心里很難過。校長又讀了一遍我的名字。頓時,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我所在的角落。我紅著臉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向領(lǐng)獎臺。忽然,我看見窗外紛飛的大雪里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穿著羊皮襖的父親!他正臉貼著窗玻璃向里面張望。我的淚頓時涌了出來,所有的人都順著我的目光望向了窗外。我大聲叫著:“那是我爸爸!”沖出門,拉著父親冰冷的手,拍落他身上的雪走了進來,走得那么堅定。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父親所帶給我的力量,覺得只要父親在,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所有的人都拍起手來,熱烈而友好地看著我和父親。我的淚水又涌出來,心里一陣溫暖:原來并沒有人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只是我自已。
那一天里我長大了許多。
(作者通聯(lián):210093南京大學(xué)272#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