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弘宇
男人們上了邊防,這里就成了“女人村”。在守防的男人心目中,“女人村”是他們永遠不沉的“航空母艦”。伴隨著歲月的流逝,“女人村”的女人們在“航空母艦”上演繹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喀喇昆侖山、阿里高原、帕米爾高原,高傲地雄居在中國版圖的尾部。這里是風雪彌漫的“寒極”世界,這里是“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氧氣吃不飽,六月雪花飄,四季穿棉襖”的“生命禁區(qū)”;一些中外探險家在此失蹤,更為她染上了一層神秘、恐怖的色彩。然而,在這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雪山腳下,卻奇跡般地生存著一個“女人村”?!跋婷米印备呓鹩褡雮€月的車來到邊關和心上人團聚,趕到部隊留守處大吃一驚:離他還有1000多公里……
丈夫在喀喇昆侖山、阿里高原、帕米爾高原無人區(qū)的雪域邊關守防,妻子隨軍到了雪山腳下。名曰“隨軍家屬”,可此地距邊防近則幾百公里,遠達上千公里,她們隨軍卻不能隨隊,仍長年累月地與丈夫“牛郎織女”,天各一方。時間久了,人們把這里稱為“女人村”。
“湘妹子”高金玉坐半個月的車來到邊關和心上人團聚,趕到部隊留守處大吃一驚:離他還有1000我公里……
昆侖8月雪紛飛。一輛軍綠色的東風牌卡車行駛在聳入云端的新藏線上,駕駛室里,坐著一位年輕的少婦。汽車翻越一座座冰大坂,車速已經(jīng)快得不能再快,可她還嫌慢。
她叫高金玉,是阿里軍分區(qū)日土縣武裝部參謀何正良的妻子。3天前,武裝部駕駛員送人下山,路過葉城,告訴她正良在鄉(xiāng)里訓練民兵時,得了重感冒,燒得厲害,打針、吃藥、吊水,高燒仍沒有退。
妻子的心系在丈夫身上,高金玉也一樣。1982年,她與當時在阿里邊防當排長的何正良在湖南水鄉(xiāng)喜結良緣,婚后夫妻倆鴻雁傳書,相親相愛。女兒出生后,她趕忙托人給丈夫發(fā)急電報喜,不料孩子滿月后才收到丈夫的電報,上寫“生了沒有?”小高很傷心,顯然,那封發(fā)出去一個多月的電報,他沒有收到。事實上,丈夫所在的那個“雪海孤島”,同外界聯(lián)系相當困難。尤其是遇到大雪封山,即使十萬火急的電報,也要等到來年夏天封山期過了才能收到。平時通信就更困難了,接到的信常是前后顛倒,讓人心里惦記得不行。每次探親,光來回路途就要折騰一個來月。
小高左思右想,決定隨軍,好歹離丈夫近一點。于是,她第一次上了邊關。她帶著4歲的女兒,一路上經(jīng)過半個月的顛簸,總算來到了昆侖山下的部隊留守處,心想,這下總能和正良見面了!不料,等到天黑仍不見他來,一問才知道,“大本營”距丈夫守防的哨卡還有1000多公里的高原路……她驚呆了。
從那時起,高金玉的一顆心被丈夫拽拉著,魂牽夢繞在風雪高原。每當丈夫一走,她都提著心過日子,生怕他在冰天雪地里有什么閃失。一次,他聽說有個老兵在查線時,遇到暴風雪,活活凍死在雪地里。當時,她狠著心,逼正良寫轉業(yè)報告,她實在受不了那份日夜為丈夫擔驚受怕的罪呀!可正良卻說:“咳,我怎么好意思給領導講,山上太苦,太危險,我不干了,一個大男人,這話張不開口哇!”從此,她再也沒有提及轉業(yè)的事兒,只是以百倍的柔情關心著丈夫,每年都要給丈夫織一件厚厚的新毛衣;一有軍車上山,就捎一些丈夫愛吃的水果和人參蜂王漿一類的補品;每當丈夫帶著一臉烏紫下山休假,她都心疼地下令:“好好歇著,什么活也不許干……”
如今,丈夫在山上害了病,她心里不由得一陣陣緊縮。她當即閃出一個念頭:上山看看正良去。
左鄰右舍的姐妹們聽說她要上山,都趕來勸阻。那畢竟不是女人去的地方呀!
高金玉的犟勁上來了,她不信這個邪,非要領教一下“生命禁區(qū)”的厲害不可。她連夜宰了兩只雞,第二天又到縣城買了些治重感冒的藥和幾提兜蘋果,7歲的小女兒聽說杏仁能治拉肚子,也找來一筐杏核,用小鐵錘砸呀,砸呀,砸了100顆杏仁,囑咐媽媽一定捎給爸爸吃。
這是高金玉第一次上高原。
汽車翻越5000多米的麻扎大坂時,強烈的高山反應使她頭痛欲裂,胸悶氣短,最后一個勁地嘔吐,連膽汁都吐了出來。那滋味真是欲生不能,求死不得。
駕駛員好幾次問她:“你還上不上?”她毫不猶豫地回答:“就是死了,也要上山!”行至多瑪兵站,不巧大雪封住了通往日土的50多公里的山路。這位湘妹子死活不聽別人的勸告,堅信曾在書里看到的那句話:路是人踩出來的。她獨自一人到積雪中“踩路”去了。兵站人員趕忙給日土武裝部打了電話。當何正良風風火火地領著人趕來時,高金玉的身后長長地拖著一條歪歪扭扭的“雪路”。
在日土,高金玉呆了一個月。她每天精心照料丈夫的飲食起居,陪他散步看電視,給她講山下的故事和女兒的可愛。也許是因為妻子的到來,正良很快痊愈,投入了工作。高金玉下山時,夫妻倆在班公湖畔依依惜別。她對他說:“你等著,有機會我還會再來。”
“千苦萬苦,沒有氧氣吃最苦;千難萬難,在高原上培養(yǎng)孩子最難。”期末考試得了27分,竟是全班第一名。守防的爸爸回家的時候就是孩子們最幸福的日子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對女人來說,是一生最痛苦,也是最需要丈夫關懷的時候。閻麗躺在產(chǎn)床上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抱著懷中啼哭的嬰兒,眼里噙滿了淚水。此刻,她多么希望丈夫賈雙宏能在身邊端茶倒水啊!然而,當在卡拉其古邊防連的丈夫打來電話,詢問是否需要請假下山侍候她時,深明大義的她卻回絕說:“左鄰右舍的姐妹把我關照得很好,你就安心工作吧!”閻麗知道,哨卡指導員探親還沒有歸隊,丈夫作為一連之長,全連官兵更需要他。
有了孩子后,意想不到的困難擺在閻麗面前。一個人既要拉扯孩子,又要上班。每天下班回來,房子里空蕩蕩、冷冰冰的,第一件事就是劈柴生火做飯。好多次她的手打起了血泡,委屈的淚水打濕了她的面頰。她在干家務的時候,孩子幾次從床上摔下來,有一次摔得頭破血流。她心疼極了,卻又無可奈何。一天夜里,孩子患了重感冒,咳嗽、高燒,她也病倒了,渾身無力,頭痛難忍。深更半夜的,一個女人家到哪里去求醫(yī)?她掙扎著起來,去床頭柜摸備用藥??墒莿傄幌麓?眼前一黑,栽倒在床邊。就這樣,她在給丈夫的信中,仍說她和孩子一切都好。
“千苦萬苦,沒有氧氣吃最苦;千難萬難,在高原上培養(yǎng)孩子最難?!边@是閻麗的心里話。
那年,閻麗為了丈夫在高原有個溫馨的家,不顧親友的阻攔,毅然從大城市隨他來到素有“萬山之祖”之稱的帕米爾定居。來到雪山上,強烈的高山反應折磨得她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嬌嫩美麗的臉蛋也被強烈的紫外線曬得黑里透紅。就在這時,丈夫調(diào)到了距家屬區(qū)100公里外的哨卡守防。怎么辦?是在這里硬撐著還是打退堂鼓下山?閻麗心里好不矛盾。面對丈夫渴望的眼神,面對高原官兵的熱心腸,她決心定下心來隨丈夫守邊關。
一天,被高山病折磨得迷迷糊糊的閻麗不慎打翻了開水瓶,大面積燙傷,兩腳不能走路。正在生悶氣的她,面對期末考試得了27分的女兒,不由得又氣又惱,劈頭蓋臉就給了她一頓訓斥。
女兒委屈得哭了,因為她考的是全班第一名。是啊,在高原上,一則教學質(zhì)量差,二則因缺氧腦子不夠用,能怪女兒什么呢?從此,閻麗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輔導女兒學習上。盡管如此,女兒的成績依然是“高原水平”。
在“女人村”里,孩子們最盼望和最幸福的時候不是過年,而是守防的爸爸回家。每到運送物資的車隊下來,他們都要圍著叔叔問:“爸爸什么時候下山?”“女人村”里家家都有雞,但這雞平時孩子們吃不著,因為這是迎送爸爸的禮物。所以,誰家只要殺雞,不是爸爸從山上回來了,就是他又要上山。
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任紅兵兩天水米未進,滿嘴說胡話,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會一次“牛郎”差點丟了性命
險惡的邊防造就了一批勇敢的女性。
26歲的軍嫂任紅兵帶著一大包蛋糕、瓜子兒、糖和丈夫最喜歡抽的““雪蓮”牌香煙,搭乘一輛軍車,沖上了帕米爾高原海拔4000多米的托爾曼索邊防連。她要和丈夫一起在山上過年。
途中遇到可怕的暴風雪,天地間一片混濁。如果停下車來坐等天晴,就有凍死的危險,必須盡快離開這里。駕駛員打開車門下來探路,一股風雪卷進來,任紅兵凍得縮成一團。她又冷又怕,以為自己要葬身在這“死亡雪?!崩?。她這才明白:一上山,命就交給老天爺了!
強烈的高山反應,使她頭疼得抱著腦袋直往車門上撞。將近兩天了,任紅兵水米未進,嘴里還不停地說著胡話。駕駛員嚇壞了,他心里清楚:遇到這種天氣,十有八九要出事。自己死了事小,如果軍嫂“光榮”了,該咋向山里的戰(zhàn)友交代呀!
走走停停,軍車在風雪中艱難地蠕動著。零下幾十度的天,駕駛員頭上卻直冒汗。遇到熟悉的“平安”路段,小伙子就拼命踩油門,怎奈雪山上的空氣太稀薄了,汽車只“突突”地響,速度硬是加不起來。駕駛著“拖拉機”一樣抖動的汽車,小伙子越發(fā)著急。
此刻,任紅兵的丈夫高立志卻急紅了眼。他在風雪中不停地抽煙、徘徊。“這到底是咋回事?按說早該到了嘛!”
“連長,快看,燈光!”看到車燈,士兵們不由得一陣歡呼。
下車時,任紅兵已癱倒了。只見她嘴唇烏紫,臉色蠟黃。夜里她又發(fā)起了高燒,滿臉通紅,感冒在山上可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就會引發(fā)高原肺水腫,這種病搶救成功的概率很低!
一夜過去了,嫂子的病在官兵們的忐忑不安中竟奇跡般地好了,士兵們在“生命禁區(qū)”里終于見到了一個會唱歌、會跳舞的女性!這決不亞于手榴彈變成了“飛毛腿”。當連長的丈夫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盡管巡邏的路線很長,又常遇暴風雪,但連隊的士氣卻格外高。
不久,嫂子又悄悄懷上了“帕米爾高原的小種子”,為了確保“產(chǎn)品質(zhì)量”,夫妻倆不得不含淚分手。
送別那天,全連人的眼睛都紅紅的。盡管嫂子已消失在遙遠的群山中,士兵們依然在風雪中拼命地揮手……
崔天明牽著女兒在年輕的墳塋前磕了三個響頭,耳畔響起生命垂危的妻子的話:“如果有來世,我還給你做老婆……”
任紅兵勇闖高原會郎君,“女人村”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村里的“娘子軍”激動了。從此,聳入蒼穹的風雪“天路”上,又多了一批敢于上天邊的女性。盡管闖雪山九死一生,但她們因溫暖了邊防將士的心,總感到收獲的種子是沉甸甸的,有時事過了很久,回味起來感到昨天的甜蜜還依然存在。
可是,年輕的媽媽劉志萍再也沒有機會回憶昨天的甜蜜了……
灰蒙蒙的天空不時地飄著小雨。寒風中,汽車連連長崔天明牽著女兒超超,帶著鮮花,淚眼蒙long地來到昆侖山下的烈士陵園。面前是一座年輕的墳塋,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拉著超超磕了三個響頭……
墳塋里埋著天明的妻子、超超的媽媽劉志萍。
那年,劉志萍懷上超超不久,丈夫就到昆侖山上執(zhí)行施工任務去了。想到天明和戰(zhàn)友們在山上施工體力消耗大,缺少氧氣和新鮮蔬菜,她便買了一麻袋蔬菜、水果捎上山。剩下的錢,全寄給了老家年近七旬、體弱多病的婆婆。由于孕期她一直省吃儉用,產(chǎn)后身體極度虛弱,抵抗能力下降。即使在生病的時候,她仍然舍不得買一斤肉補養(yǎng)身體,甚至連一個雞蛋也舍不得吃。一家人就丈夫一個人拿工資,不省能行嗎?
那天崔天明從山上下來,她見他被紫外線曬得又黑又瘦,渾身上下臟得像土人一般,十分心疼。她先是炒菜做飯,又洗了滿滿兩大盆衣服……在跑幾步路都氣喘如牛的高原上,這絕不是輕活。那天晚上,身體極度虛弱的她終于沒有挺住……
臨終前,她緊緊拉住天明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如果……有來世,我還給你做老婆……”
也許人們并不了解共和國的邊防軍嫂,更不了解喀喇昆侖山腳下的“女人村”。且不論軍嫂們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業(yè)績,能在極度缺氧的高原上生存,并全力支持丈夫守防,“娘子軍”已經(jīng)用鮮血和生命證明了她們是巾幗中的豪杰!
共和國的年輪上,應該永遠銘刻上她們的名字——中國西部軍嫂!
責任編輯楊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