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驗發(fā)燒：1997年，考驗人數(shù)達本世紀最高峰；考驗熱與冷看中國“考研熱”

李紅平 李云路 余杰

考研發(fā)燒：1997年，考研人數(shù)達本世紀最高峰；考研熱與學術冷，潮起潮落，學界喜憂參半；碩士不“碩”，博士不“博”，國內研究生教育一言難盡……

20世紀只剩下最后3年，中國大地仍時時“發(fā)燒”，處處“熱浪”起伏：炒股熱、汽車熱、旅游熱、住房裝修熱、減肥熱……其中，考研熱的升溫引人注目。1996年國家計劃招收研究生4．63萬人，報考者多達20．4萬，比1995年增加31．8％。1997年，增幅接近40％，達到1981年我國建立學位制度后的最高峰。世紀末考研熱的出現(xiàn)，既表明我們這個社會對知識和人才的日益重視，也表明我國經濟、文化的發(fā)展正向高層次邁進。從1981年至1993年，全國授予博士學位14209人，碩士學位25847人。研究生教育作為高等教育的最高層次，擔負著為社會發(fā)展和經濟建設的各行各業(yè)提供專業(yè)人才的任務，然而，與考研熱相伴而生的一些問題，又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重視。

考研熱與學術冷

按常理度之，考研熱必將帶動學術熱。但實際情況卻是：考研雖熱，學術仍冷。原因何在呢？

應屆畢業(yè)的大學生中，許多人之所以擠進考研大軍，并非有志于從事學術研究，而是希望以更高的文憑來謀求更好的工作。目前，每年畢業(yè)的本科生多達70余萬，已形成巨大的就業(yè)壓力。絕大多數(shù)畢業(yè)生又希望留在大城市，加劇了本來就已十分激烈的擇業(yè)競爭。尤其是一些普通大學、冷門專業(yè)的畢業(yè)生，留在大城市希望渺茫，便像抓救命稻草一樣盯住了考研的道路。

某大學畢業(yè)生小D，由于各方面表現(xiàn)平平，沒有獲得學校的留京指標，他又不愿回到自己所在的邊疆省份，思慮再三，他毅然決定考研。所謂“前進一步，海闊天空”，希望研究生畢業(yè)后能在京城覓得一份好職業(yè)。地質大學的E君，深知自己學的冷門專業(yè)分配困難，從大學二年級開始，就基本放棄本專業(yè)課程而學習“前景光明”的法律。本專業(yè)考試時，他草草復習，糊弄過關。教師也深諳學生的心思，不忍為難。即使那些報考本專業(yè)研究生的學生，為了考研，也必然放棄許多與考研無關的課程的學習。這樣，直接影響到本科階段全面素質的培養(yǎng)，學生淪為考試的機器，因而喪失對學術的熱情。國家教委在一次調查中發(fā)現(xiàn)，本科生畢業(yè)論文水平有下降的趨勢。很大一部分學生表示：為了考研，只好把論文放一放。某教授嘆息道：這難道不是買櫝還珠嗎？

在職人員考研的動機就更加復雜了。其中固然不乏在工作實踐中感到知識不夠用、需要進一步學習的報考者，但

更多人僅僅把考研作為“高枝”來攀。有一名師范大學的學生，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某小縣城的一所中學當教師。他無法忍受清貧的物質生活和低下的社會地位，怎樣改變現(xiàn)狀呢？他想到了考研。于是，他不再認真?zhèn)湔n、上課，不理會同事的批評，所有時間都用在復習迎考上。終于，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人大哲學系的研究生。3年的學習很快過去了，導師很欣賞他的才華，想讓他留下來繼續(xù)讀博士。他卻說：“我來這里并不想搞學問，只想有張文憑，用它敲開一扇美麗的大門?！彼菏鬃哌M某政府機關的大門，兩年后被提升為副處級干部，導師那失望的神情很快從他的記憶里淡漠了。

考研熱令人喜，學術冷卻令人憂。大學不是封閉的象牙塔，大學里的潮漲潮落，深受外界大氣候的影響。一冷一熱，更深層的原因還在于社會的選擇機制。

擇業(yè)標準面面觀

據(jù)有關資料統(tǒng)計，當前研究生就業(yè)觀念已從“老三到”（到高校、到研究所、到國有大型企業(yè)）變?yōu)椤靶氯健保ǖ秸畽C關、到外資公司、到私營企業(yè)）。按照中山大學一名研究生的話來說，“哪里有錢就去哪里”。1995年全國畢業(yè)碩士、博士共26942名，其中到京、津、滬三城市的就占80％左右。僅深圳一地，生源本來只有6人，卻接收了708人；上海生源581人，卻接收了1712人。與之相反，內地省份輸出大量生源，到頭來卻“孔雀東南飛”，人才匱乏現(xiàn)象一年比一年嚴重。

在北京的一次人才招聘會上，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的攤位前門可羅雀。前來招聘的一位將軍說，基地目前已出現(xiàn)新老人才青黃不接的情形，特別需要年輕的研究生來發(fā)揮他們的聰明才智，但現(xiàn)在的研究生們存在怕苦怕累貪圖安逸的心理，不愿到西部地區(qū)。雖然到基地能學以致用，但他們寧可留在大城市，從事跟專業(yè)風馬牛不相及的工作。

人民大學法律系的一位研究生表示，他的就業(yè)思路只有兩點：一是留京，二是去黨政機關。去律師事務所倒是最對口，但他覺得太累了。去黨政機關，雖然專業(yè)用不上多少，但一方面工作清閑，另一方面仕途上又頗有盼頭，因此“是唯一的選擇”。而英美煙草公司、雀巢公司、寶潔公司等外資企業(yè)紛紛搶灘北大、清華，吸收的往往都是研究生中的佼佼者。許多名牌大學的研究生供職于外資公司，幾年后紛紛成為中高級管理人員，即所謂的“洋買辦”。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急需年輕有為、思想敏銳、專業(yè)過硬的人才的國營企業(yè)，卻遭到研究生們的白眼。長此以往，一邊是人才越來越優(yōu)秀，一邊是人才越來越平庸，競爭的勝負就可想而知了。這種研究生的流向，使我國研究生教育“為他人作嫁衣裳”。這對整個國民經濟、民族工業(yè)的發(fā)展是極為不利的。

碩士不“碩”博士不“博”

外界信息反饋到大學城內，助長了研究生的厭學情緒?！把芯可谎芯俊币殉蔀楦咝Ｒ痪洳皇峭嫘Φ耐嫘ΑＤ炒髮W中文系副主任曾多次在會議上指出：“B大是一流本科，二流碩士，三流博士。研究生教育中的許多問題已經到了非抓不可的地步?！?/p>

首先是生源素質的下降?？佳袩?，僅僅體現(xiàn)在數(shù)量的上升上，數(shù)量的上升與質量的提高并不成正比。1996年6月，華中理工大學對學生的文化素質進行調查，在回收的4500份試卷中，有1602（35．6％）不知鄧世昌為何許人也，有3093（68．7％）人不知道抗日戰(zhàn)爭勝利紀念日是9月3日。答對國歌作者的僅有3171人（83．5％）。

“好學生不考研，考研的不是好學生”，這固然是片面的看法，但也道出了某種趨向。好學生到哪里去了？一是出國。某著名理工科大學某系96屆畢業(yè)生70％都出國了，一位老院士哀嘆該校又重新淪為“留美預備學堂”。在第一流的大學里，走的全是第一流的學子。二是找到滿意的工作。優(yōu)秀學生具有很強的競爭實力，故能脫穎而出，被那些人人羨慕的部門錄用。他們又何必再吃3年苦呢？因此，從整體上來看，90年代考研大軍的素質已遠遠比不上80年代。

其次，研究生中普遍持一種“既已上研，何必讀書？”的心態(tài)。目前，碩士論文工作時間一般是1．5年，包括調研、論文選題、開題報告、整理論文、評審、畢業(yè)答辯和畢業(yè)分配。許多研究生在畢業(yè)前一年就開始為分配奔波，真正用于論文的時間僅有三四個月。某名牌大學經濟系的博士生們有一半以上在外租房住，有的3個月沒有踏進過校門。他們個個都說忙，在忙些什么呢？不是忙課題，也不是忙論文，而是在忙生意。H博士美其名曰“學以致用”。在與筆者交談的20分鐘里，他的手機就響了四五次。我問：“還有精力作博士論文嗎？”他滿不在乎地說：“天下文章一大抄，拼拼湊湊也就過去了?，F(xiàn)在的導師誰會為難你？”我發(fā)現(xiàn)他書架上的專業(yè)書已蒙上厚厚的灰塵，他已很久沒有翻閱過了。

“博士不博，碩士不碩”原是用來批評研究生們只讀專業(yè)書、知識面狹窄、名

不副實的；而現(xiàn)在，許多研究生卻連專業(yè)書都不讀了。筆者曾問一位學機電的研究生，機電方面有哪些權威的學術刊物，他居然一片茫然，答曰：“不知道?！边B這樣的基本常識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跟蹤國內外學術前沿，搞出自己的研究成果呢？國家教委高教司不久前對幾所重點高校的碩士、博士論文進行抽查，結果“慘不忍睹”：不合格的論文數(shù)量驚人，其中還不乏完完全全的抄襲之作。

上馬與滑波

高學歷熱的出現(xiàn)，促使各大高校紛紛擴大招研人數(shù)，匆匆上馬新的碩士點和博士點，提升大批碩士、博士導師。一場看不見的戰(zhàn)爭同時在各高校中展開。隨著國家教委“211”工程的啟動，許多高校不顧自身條件，打出“大發(fā)展”的口號，千方百計申請更多的碩士點和博士點。有的工科大學大量招收經濟學、管理學的研究生，卻連起碼的師資條件都沒有，能夠培養(yǎng)出什么樣水平的學生來，可想而知。

1996年1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組織有關專家對數(shù)學、化學、電工、計算機等5個一級學科的259個博士點進行評估，發(fā)現(xiàn)有15個博士點存在嚴重問題。對中科院軟件所基礎數(shù)學、上海大學運籌學與控制論、北師大有機化學等3個博士點予以暫停學位授予權、暫停招生、限期兩年整頓的處理。對內蒙古大學應用數(shù)學、蘭州大學分析化學、中科院流體力學、航天工業(yè)總公司第二研究所計算數(shù)學、建筑科學院結構力學、中科院巖土力學、福州大學電器、合肥工大計算機等8個博士點作出限期兩年整頓的處理。另外4個博士點也作了相應的處分。這雖是冰山一角，卻再次說明這樣一個鐵的規(guī)律：倘若匆匆上馬，只能急劇滑坡。搞經濟建設如此，辦教育也如此。

學籍管理、文憑發(fā)放上的混亂，比科研的滑坡更加觸目驚心。1996年7月8日上?！段膮R報》報道，廣東省11名省政府副廳級以上干部和大公司老總，讓“槍手”代其參加研究生考試，撰寫論文，謀取碩士學位。代考的“槍手”，多是剛畢業(yè)的研究生。這次事件因一個偶然的機會而敗露，要不然校方肯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學校變相地出賣碩士、博士文憑，這是對知識的褻瀆和污辱，也是自己敗壞自己聲譽的愚蠢作法。

在研究生錄取工作中，也存在著不少的漏洞。如保送生、特招生、單考生，名目繁多，違背了“公平競爭”的原則。據(jù)南方某著名大學教務處統(tǒng)計，統(tǒng)考生上線率只有15％，而單考生卻達80％，是單考生水平比統(tǒng)考生高得多嗎？非也。關鍵在于，單考生多為政府機關干部及大學內部行政管理人員，還包括為數(shù)不少的本校教師子女以及各種關系戶，校方能不“網開一面”嗎？最近，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決定，對有關授予在職人員碩士、博士學位的單位進行嚴格評估，加強監(jiān)督和檢查。

國外研究生教育的他山之石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歐美發(fā)達國家的研究生教育狀況是怎樣的呢？

美國研究生教育最重視“通識教育”，目的是真正讓“碩士變碩，博士變博”。哈佛有五大核心課程：文學藝術、歷史、社會分析及道德觀、自然科學、外國文化。五大課程，無論哪個專業(yè)的研究生都必須選修。哥倫比亞大學則有四大核心課程：哲學、文學、歷史、藝術音樂。相比之下，我們培養(yǎng)的工科博士卻聽不懂貝多芬音樂，在美國簡直就不可思議。

美國芝加哥大學研究院在創(chuàng)建之初就有一個極其重要的理念：一個研究生院應該能產生新的思想和新的理念，為此必須貫徹為培養(yǎng)造就新思想新理念的學術自由政策。加州教育部的人才培養(yǎng)計劃指出：中學畢業(yè)生中列在前面1／8的學生，要培養(yǎng)成真正的研究人才，所以讓他們進入“研究大學”——加州大學；從1／8到1／3之間的學生，進“一般大學”——加州州立大學；1／3以下的進入各類“技術學院”，日后成為機械工、電工、秘書等職業(yè)人士。州政府在分配教育經費時，“研究大學”比“技術學院”高出10倍，再加上私人資金的注入，差別懸殊則達20倍，真正實現(xiàn)了因材施教，避免了資金和人才的浪費。

美國1／2的高中畢業(yè)生可入高校，1／5的本科生可讀碩士，1／5的碩士有機會攻讀博士，而攻讀者中1／3將慘遭淘汰。在歐州，博士學位的獲得可以用“難于上青天”來形容。以德國為例，假如論文沒有在某一領域內作出突破性貢獻，則不予通過。有一位臺灣學生在波恩大學攻讀了8年，還是沒有獲得博士學位，最終鎩羽而歸。在牛津大學，教授假如招不到滿意的學生，寧可空缺名額，以待明年。他們深知：研究生是“寧缺毋濫”的。某大學研究生院的淘汰率極高，獲得學位的只有進?？側藬?shù)的1／3。相反，中國的學位授予缺乏淘汰機制，“寬進寬出”，一般授予率都保持在95％以上。真的是我們的學生比外國的優(yōu)秀嗎？

在人類社會即將邁入21世紀的時刻，“教育是第一生產力”已日益成為世界各國的共識。其中，高等教育，尤其是研究生教育的水準，必然是未來世紀各國發(fā)展?jié)摿Φ闹匾獏⒄障?。誰擁有最大多數(shù)的高層次人才，誰就能在綜合國力的競爭中先行一步。因此，研究生問題不僅是教育界自己的問題，它理應受到各界最大的關注。

德國偉大的教育家洪堡（洪堡大學的創(chuàng)始人）曾說過，大學的學術結構模式是在一種特定的民族歷史和文化氛圍中形成的，是大學理想的現(xiàn)實表達，是在這種特定的源流環(huán)境中，人們對大學目標、功能、使命的一種深思熟慮的理解和實踐的結果。而研究院所的責任是培養(yǎng)出既能認知真理，又有思想創(chuàng)見的高素質人才。洪堡的這段話，值得中國的每一位教授、每一名研究生以及每一名準備考研究生的大學生深思。

我們期盼著“考研熱”“高學歷熱”早日進入良性循環(huán)。

我們期盼著每一匹千里馬都能找到縱橫馳騁的廣闊天地。

我們更期待著新一代研究生們真正成為帶領中國走向繁榮富強的火車頭。

責任編輯：邱四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