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發(fā)
鋤完菜地扛著鐵鍬雄赳赳地回到連隊時,班長瞅了瞅山腰的日頭對我說:“得,趁時間還早,趕緊請老李給你理個發(fā)吧!”說完便哼著小曲站哨去了。老李是第三年的兵,他讓我先拿個凳子,然后翻箱倒柜摸出個快生銹的推子和一把缺牙的小木梳。用手一捏,推子發(fā)出一聲聯(lián)合收割機般的咆哮轟鳴,就像一頭張牙舞爪的狼要撲向一只瘸腿的兔子。我的心頭不禁涌起一陣悲哀,要知道從今以后,想到街上請小姐纖纖玉手耕耘我這塊自然保護區(qū)的指望沒有了。老李找文書弄來點槍油涂到推子上,然后拿過他那條穿了十來天放在盆里沒洗的肥軍褲,用兩條褲腿親呢地搭在我的脖子上,頓時一股難聞的餿味讓我差點昏了過去,老李還在一邊連連夸他這法兒能申請全軍專利。
我有氣無力渾身絕望地靠在班上唯一的一把靠背椅上。老李的推子咯蹬咯噔發(fā)出很鈍的響聲,就像一頭老驢悠閑地在莊稼地里漫步。我說推子該磨磨了,老李過了好久才悶雷似地哼了一聲。老李的推子像輛倒頭的拖拉機,轟轟響著倒倒進進,還不住地拔出我頂上這片莊稼地里的某根雜草,我作一種體能訓(xùn)練強忍著,因為我聽出剛才老李有點兒不高興了。就這樣拉拉扯扯反反復(fù)復(fù)了幾十個回合之后,老李一拍我的肩膀說:“下一個!”一邊還遞給我一個小圓鏡,一臉千辛萬苦的樣子。
鏡子里我的頭像北方老家秋后光禿禿的山坡,還被那些頑皮的小孩放了幾把野火,稀疏的枯草叢中開墾出不窮的梯田,不時有慘白的頭皮顯山露水,而有一側(cè)則依然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就像一片參差不齊的草原上聳立著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我憋不住說:“李班長我這頭不叫個發(fā)型?!痹捨凑f完,老李就停住了在“小廣東”頭上的耕耘,只聽見“小廣東”一聲殺猴似
地慘叫。老李一臉不快:“新兵蛋子一條褲衩沒洗幾次還嫌三道四地講什么發(fā)型,連長也沒你這么多毛病!”我的心開始陰沉下去,原指望來當(dāng)兵戴著鋼盔挎著鋼槍在大街上風(fēng)光風(fēng)光,誰料到在這個山旮旯里自己種菜,自己養(yǎng)豬,就連個頭也得自產(chǎn)自銷,特別是在連隊的生活緊張得要命,連撒泡尿都得瞧個鐘點兒。開始還覺得挺有趣,和別的新兵一樣一副老實巴交吃好睡好不想家的憨樣子,可時間一長心里五顏六色的花花腸子就冒出來了。
老李見我不吭氣了,便一邊理發(fā)一邊自言自語:“我這把推子是班長的班長一輩輩傳下來的你們這些新兵蛋子懂個鳥,它也到過老山前線的貓耳洞里,那時你還在銜尿片呢!”
老李是連隊的理發(fā)員,前些日子女朋友得知他當(dāng)兵3年連個組織也沒入一氣之下便拜拜了,老李氣得說要拿推子剪斷她的脖子。連長和指導(dǎo)員一合計,硬是沒讓他回去。老李到底也是個有覺悟的革命戰(zhàn)士,他噙著眼淚笑著說,她算個啥,我留有預(yù)備役呢。
老李將7個頭收拾干凈后,班長也回來了。阿龍這會兒見到班長就像見到親媽一樣眼圈都紅了,直嘀咕班長你看我們這頭。班長左看右看足足愣了有5分鐘,才向老李投以贊許的目光:“老李的技術(shù)越來越精了,可謂整齊劃一吶,退伍了別將這手絕活帶回家,瞅這里哪個機靈的找個接班人吧!”老李高興得胡子眉毛直抖,連連說是。
還沒等老李選好接班人,阿龍就打著背包到師里報到去了。師里為培養(yǎng)連隊理發(fā)員專門請駐地理發(fā)師來部隊,舉辦一個短期培訓(xùn)班集中進行理論學(xué)習(xí)和實踐操作。集訓(xùn)結(jié)束后,阿龍一臉燦爛功成名就地回到了連隊。這時,老兵退伍工作已經(jīng)開始了,阿龍正式接替了老李的位置,那只傳了好幾代的推子在阿龍手中輕快地歡叫著,仿佛煥發(fā)了青春。
退伍時,我們幫老李打包裝辦托運,老李交給阿龍一個小方盒,阿龍剛要打開,老李卻擺擺手:“這是新式武器,還是等我走了再看吧!”這時老李開始撫摸營房前那棵小松樹自言自語:“說以后來看你們、不久的將來會面那都是屁話,咱村里離縣城至今都沒通車得用馬車走半天,回家就身不由己了,干活、還得找媳婦……”
老李是在“送戰(zhàn)友”的歌聲中走的,回到了河北柏鄉(xiāng)那個山村。他走后,我們突然覺得好像失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打開他交給我們的新式武器,那是一把锃亮嶄新的電動理發(fā)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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