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子
我正在房間里徘徊,想著再用個什么法兒能見到她,門,輕輕地推開了:一個女人羞怯怯地站到了面前。呵,是她,真是她,還是那個精練秀潔的樣兒。她朝我看了看,笑笑說:“看到舅母寫的留條,估猜就是您,找了好多旅館,才找到這里……”
我和她青梅竹馬。從小住一個村,后來又隨父母一塊兒去錫城逃荒。土改時,我們家舍不得將要分到的幾畝地幾間房,打道回了“府”,她們家則在蘇南蹲下了。然而,我們兩家人仍一直以親家來往。每年,她都要回蘇北玩幾天,我一年寒假,也以小女婿身份去她家作了十幾天客。直到雙雙成年,才因“一個在蘇南,一個在蘇北”的諸多困難和誤解,通過書信“和平”分了手。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這次難得有機會去夕城開會。一住下旅社,我便急匆匆尋到舊址。多親切的小巷人家!可我在她家門前轉了幾圈,終沒有勇氣跨進去,是啊,這里僅是她父母、弟弟的居處,她在不在這里?見了面又會不會理我……切切不可莽撞,理智使我拔腿又返回旅社,從服務臺查出“小舅子”家的電話號碼,“呼呼”地先來個不見面的試探。想不到,正巧這天她來看望父母,正巧又看到那張沒頭沒尾、僅有“蘇北來人在南城旅館”的留條,更難為她,一打聽到我,立馬找來了。
思念著的人往往就是這樣。想見面時,似有許多話要說,乍一見面,又競相對無語了。
從蘇南回老家的人中已隱約聽說:她很苦,丈夫十幾年前患癌癥去世,丟下3個男孩,而大小孩又生了一種怪病,長期住在醫(yī)院。為了孩子,她至今未再嫁……看她蒼悴、疲憊的樣兒,顯然這“傳說”不會有假。
旅館房間不斷人。我應邀一同來到了她的家。這是由一間屋隔成兩室的工廠宿舍,雖小些,但收拾得井井有條。里室的墻壁上掛著一張帶黑框的男人大照片,不用問,這一定是她的他了。我邊看邊安撫她:“本來您應該也是很幸福的,只可惜他……”
“別提他了,當初嫁給他就知道身體不大好……”她一邊忙著給我倒茶、抓果,一邊故意避開這令人不快的話題,甩了甩頭發(fā)說:“刀山火海已聞了過去?,F在好了,大小伙身體大有好轉,二小伙也已上了廠,只有一個三子讀書,我蒙廠里照顧,提前退休,做做服裝生意,每月上一兩趟廣州,收入還是可觀的。”
她問我的情況,我如實告訴她,自那年分手,我已人高馬大,父母為親事著急,便草草在鄉(xiāng)下給我找了個對象。她田里忙到家里,累得一身病,我在城里上班,星期天、大忙時趕回家?guī)椭辗N,同樣拖得精疲力盡。這幾年,4個孩子陸續(xù)參加工了作,老伴進了城……
拉開了話匣子,我倆也就無拘無束談起心里話來。她說:“當初,廠里正在搞‘下放,蘇北有親人,更首當其沖。我讓你不要來信,哪知你當了真。其實心里——”她說著順手拿起一團毛線結起來:“也怪我信沒寫好,更沒有去蘇北與你當面談談……”,我連忙接過話茬:“這怎能怪你呢?只怪那時的‘氣候條件,擺在現在,我完全可以調到這里來,你也可以到我那里,找份工作準沒問題?!?/p>
接著,我們又扯起從小一起捉迷藏、走親戚,一道兒爬惠山、逛梅園的情景,不知不覺到了傍晚時分。她忙里忙外硬留我吃了晚飯,又留我晚上就不要走了:“二子當班,你就同三子睡在外一間好了。”
面對她那動情、難舍的眼神,從感情上說,我確實可以住下來,更癡情地想,住下來,也可以待小孩睡熟,夜里爬過去與她溫存一番,以補上這許多年她對我的一片情,我欠她的一筆債?然而,這行嗎?不行,絕對不行!住下來,這一夜,她和我都不可能好好安睡。若“深一步”,對她、對我均不會有什么幸福,而只能是給已受傷的心靈以更難愈合的重創(chuàng)。
我執(zhí)意地去了。臨散會,她又穿著一新地趕來送我。借著車站門外淡淡的燈光,就著她偎依的身體,我一再拍拍她的雙肩,勸她保重,有機會到蘇北玩……她含著晶瑩的淚花點了點頭,喃喃地說:你也常來……
轉眼幾年又過去了,這中間,我除收到她一封“大小孩已出院成家”的喜信,終未見到她的倩影,我也不忍再去“干擾”她。其實我想這樣也好,與其是續(xù)不起來的情緣,不如干脆讓它斷掉。
但愿她能從心底將我徹底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