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久未謀面的朋友寄贈一本他的新著,書前有一位出版家寫的“出版序”?!俺霭嫘颉笔莻€少見的名稱。作家出書,總是求名流或學問家寫序,很少謀之于出版家。因為出版家這個雅號,講穿了,只是“出版商”,老派的作者,逕直稱之為“書賈”。也許這位出版家正是一位學者,或名流——只是我輩孤陋而已?!俺霭嫘颉笔帜妥x,特別是其中有話,是我輩“刊賈”寫不出來的:
這一代的中國人怕甚么?我們怕向前看,因昨天的歷史叫我們不敢奢望;我們怕認真思考,因為“聰明人”總沒好收場;我們更怕再提那叫人赴湯蹈火的理想,因為至終我們總發(fā)現只是人家手中的棋子。
這一代的中國人愛甚么?我們愛向錢看,盡情工作,盡情享樂,因為昨天我們錯過太多。我們愛膚淺無聊,因為今天的生活頂真艱難而又荒謬。我們愛說“難得胡涂”,因為我們發(fā)現其中蘊藏明哲保身的借口。
看了這些話,心里不禁一沉。當然是事實,但是忒可怕。幸好作者接著寬慰我們說,世上還有“怕人家愛的,愛人家怕的”的人在,而且,據這位可愛的出版家的說法,這樣的人“絕不孤單”,“走這路的可真不少”。
有寬慰還不行,得用事實來驗證。幸好,事實馬上就來了。就在這十來天里,四面八方來消息說,我們《讀書》好些位喜歡寫“怕人家愛的,愛人家怕的”的文章的作者,幾乎被幾家雜志的編輯包圍起來了。不少雜志許以比《讀書》高一倍二倍乃至三四倍的稿酬,希望“轉移陣地”。
如果沒有上面這篇“出版序”和那本書中的精彩論述打底,我們也許真的會灰心喪氣。真想不到,在這塊冷門土地上,居然也有競爭。但是,轉而一想,這豈不正說明,“怕人家愛的,愛人家怕的”之道不孤,應當為此而高興,有什么可怕呢!市場經濟和學術自由的一大特點便是:這世上總是有人愿意唱不同的歌,喊不同的調。當“怕人家愛的,愛人家怕的”曾被說成是一部分人的可疑動向之后,轉眼之間,它居然成了競爭的對象。世上之奇事,豈有更甚于此哉!
更何況,據一些位作者對我們說,他們還是愿意將自己最成熟的稿件給《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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