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 笑
十六歲的女孩,沒有不期待一個男孩的特殊感情的,這是真理。
情之獨鐘的他,是我隔壁班的理科生。高而白凈,戴眼鏡,有一股書卷味兒。高一分班前,我們同班。他是班長,我是語文課代表。那時的高中生還是保持傳統(tǒng)的女生圈、男生圈,根本就不象電視上的中學生那樣,男女生之間自然大方地交往。除非是為了工作,我和他根本就沒說過什么話。他是數(shù)學老師的寵兒,我的作文經(jīng)常在班上傳閱。我們是公認的好學生好干部。一次上課老師提問,先點他,又叫我補充,然后又說:“把他們倆結(jié)合起來就是對的?!痹诿舾械暮逄么笮χ?,我們倆臉紅得象關公。也許就從那時起,見到他心里好慌。我想,我大約是喜歡上他了,夢里?;蝿铀菩Ψ切Φ难劬?。
希望看他,又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喜歡猜測他一言一行,又生怕別人看出。那段時間,我煩惱、恍惚、興奮、愛哭,那樣的環(huán)境,那樣的情形,我無法控制自己,只能用我的各種猜測來左右我的情緒。于是成績下降,校刊上也不見我的散文與詩。自習課上,收住脫韁的心,看左右埋首書海,又禁不住心急如焚。曾經(jīng)那么好強的我,怎么變了?回家吃晚飯,爸媽恨不得將所有的菜都放到我碗中,看著他們關切信任的目光,我暗地里下了決心。燒掉那些偷走我不少眼淚的瓊瑤書;托著眼鏡心平如鏡地聽講;自習課上安安份份地翻資料;放學路上只字不提什么“特殊的感情”。成績是好了,又開始在??贤陡辶?,元旦晚會還和好友表演了雙人舞,在后臺卸裝時,收到他送的元旦賀卡:“愿你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能成真!”我喃喃地念著。在教室走廊里,經(jīng)常會迎面碰上他,只沉默地對視一眼,就讓我心跳加速;在學校包場的電影院中,總會有他的影子在近旁,讓我的聲音發(fā)顫。隱隱的,我覺得有什么會發(fā)生了,有點喜悅有點緊張。果然,一次晚自習后,因為算一道難題,我最后一個出教室,捂著發(fā)燒的臉,冷風卻吹得我打了一個寒顫。月光下走廊的柱子上靠著他輪廓分明的剪影,一襲牛仔裝那么合身,竟少了點書卷味,多了份灑脫帥氣。天!他還在吸煙。低了頭,準備匆匆而過,卻聽他叫“含笑等等”。站到他旁邊時,他已滅了煙頭。但他身上煙味好重,以前他是不吸的呀!不想看他這樣消沉,我沖口而出:
“抽煙不好。”
“但可解愁。”他悶悶地接口說。
心猛地跳了一下:“什么愁?”
“明天周末,想借盒磁帶聽聽,你有費翔《跨越四海的歌聲》這盒嗎?”對我的問題他避而不答,他想盡量把聲音變自然輕松一些。
“有,明天我?guī)戆?。”我也平靜地說,又有點不甘心,“還有什么事嗎?”
“沒了”,他突然想快點走開似的,遲疑一會兒,又說:“寢室快熄燈了,快回去吧。天冷,多加點衣服?!?/p>
一股真實的喜悅襲上心頭,那晚好晚還不能入睡。
又一個星期六晚上,他約我到大堤上散步。天很晴朗,星星很善解人意地眨著眼,大堤下偶爾傳來輪船的長鳴,風徐徐地吹。一個美麗的夜晚。我們并肩走著,路燈開玩笑似地把我們的影子拉長,縮短,又拉長,又縮短。心里很踏實,但又不同于與父母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只想永遠這樣走,不要說話,不要醒。偷看他,雙唇緊抿,似乎很沉重。好半天,他才說:“磁帶我聽了。愛,是不變的星辰,你信嗎?”
他的嗓音柔和又深沉,竟有點象費翔的聲音。我抬起頭,他的眼睛在鏡片后閃光。我第一次這么近這么大膽地注視他。是的,我是那么喜歡他,可又說不出喜歡他什么,在他的眼神下,我第一次體會到幸福的含義??墒怯钟幸环N不真實感。我故作輕松地說:
“地理書上不是說,星星看起來沒有變動,而實際上是在緩慢移動的嗎?你怎么忘了?”
他站住,轉(zhuǎn)向我嘴角一牽,很有味兒地笑了,眼仍是那樣深:
“是嗎?可在我印象中,你一直很浪漫,要不怎么當上校編?又選文科?”
沒想到他看我這么透,我無言以對,只有抿著嘴笑。他也笑,好溫柔?!皢琛焙永锊恢螘r駛進一艘貨船,打破了我倆的默契,又移走了我們的目光。
“如果我問你,對你,我是不變的,你信嗎?”頓了頓,很艱難地,他說:“很早就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可又想我們還小,應當好好學習。就在這種矛盾中,我抽煙了,我也害怕我就此消沉……”
找了塊草地,坐下。星星還在眨眼睛,我們卻靜默下來。我抱著膝,眼里映著河水閃動的波光。夜色真美,我的心卻隱隱地疼。他在一邊做起了俯臥撐,白網(wǎng)鞋,T恤衫,柔軟濃密的黑發(fā),有一種我很喜歡的整潔而有活力的大男孩的風度。煙味沒了。我很欣慰??吹贸?,他心里也很不平靜。眉頭緊鎖,是他攻克難題時模樣,讓人心動。又一聲悠長而低沉的汽笛聲傳來,警鐘似地振我耳膜。終于我說:
“你很好很優(yōu)秀,我也,也好喜歡好喜歡你??墒羌热贿@樣……你懂嗎?”我語無倫次。
他有點痛苦地深深凝望我。
“我懂。我們現(xiàn)在應當好好學習。兩年后……”
我止住他:“我不強求你兩年后一定怎樣?!睖I水卻止不住往下流,又加上一句“盡管我非常喜歡你?!?/p>
“我會在意的,含笑?!?/p>
他手拍我肩,又拿手帕幫我擦淚,不停地擦,象個大哥哥。
那晚以后,我又恢復了平靜,開始了向大學的沖刺。在走廊里,我們還會相遇,相視一笑,交流著鼓舞與信心。
兩年后的現(xiàn)在,我開始了浪漫的大學生活,他考上了北方一所名牌大學。來信中,他說:
“這兒的雪好大,紛紛揚揚的,五月槐花瓣似的。在寢室布滿水汽的玻璃上一千次寫你的名字,想你如兩年前一絲未變?!?/p>
捧信在胸,不禁微笑。
(梁英摘自《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