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田 余波
晨。京城東郊某醫(yī)院。
當(dāng)?shù)谝荒ǘ盏某筷厍娜慌夏亲榘咨鳂堑臅r候,一場緊張的搶救正牽動著人們的心。
潔凈的產(chǎn)房內(nèi),一個因妊高癥提前住院的孕婦,突然大出血,兩眼緊閉,面色蒼白。
“趕快輸血!”主治醫(yī)師沉穩(wěn)地發(fā)出指令。
工作人員直奔血庫。然而等到他們打開房門,掀開儲放血漿的冰箱,不禁驚愕失聲:血庫里滿滿的150袋血漿蹤影皆無……迎面撲來的只是一團涼透脊骨的冷氣。
羊年伊始,一宗國內(nèi)罕見的盜血大案震動京城。
四川省樂山市郊一座依山傍水的村莊里,住著一戶姓郭的人家。年近花甲的老兩口膝下只有一個寶貝兒子郭青。郭青自小備受溺愛,懶惰成性,學(xué)業(yè)無甚起色,農(nóng)活也恥于伸手,整日優(yōu)哉游哉,好不怡然。
而幾年之后,當(dāng)郭青看到村里許多人外出打工,腰包日漸鼓脹起來,甚至連有些頭發(fā)花白、面皮多皺的老光棍也喜滋滋地邁進了洞房,想想自己雖已三十有四,青春的時光已然無情地滑過頭頂,卻仍然孑然一身,一種無奈的凄涼不禁襲上他的心頭。
他把這一切都?xì)w結(jié)為父母無能。在外四處浪蕩之余,回家便把一肚子惡氣無端發(fā)向父母。動輒罵罵咧咧,摔鍋砸碗,一副敗家子的浪蕩相。對此,年邁的老人只能忍氣吞聲,常常躲在一旁暗自落淚。
一個偶然的機會,郭青托自己的遠(yuǎn)房親戚幫忙在北京東郊某醫(yī)院找到了一個煎藥的差事。盡管煎藥的活計并不能使人心曠神怡,但整天穿著干干凈凈的衣服,既無驕陽當(dāng)頂?shù)亩緯?,又無朔風(fēng)砭骨的寒冷,比起仍在面向黃土背朝天躬耕不休的鄉(xiāng)親們,郭青自覺不知要強過多少。
首都之夜,富麗而輝煌,街面上斑斕如幻的燈火,酒店里推杯勸盞的呼喝,舞廳外閃爍迷離的霓虹燈,柳岸旁相依相偎的身影……徘徊在街頭的郭青,貪婪地看著這一切,顯得深沉和若有所思,心頭涌起一縷孤獨和自卑。
他常常在外面逛到很晚,直到眼倦腿酸才踽踽返回他那間狹窄潮濕的小屋,躺在吱呀亂叫的板床上,一支接一支地吸著劣質(zhì)煙,一雙發(fā)紅的眼睛怔怔地凝視著窗外茫茫的夜空。
以后幾天,晚飯后住處附近就再也不見了郭青散步的身影,周圍的人們發(fā)現(xiàn),郭青雖然眼圈常常是黑的,但手頭卻明顯地富了。除了“春城”“天壇”一類的低檔煙不再正眼相看以外,還時不時拎些酒菜獨自悶在小屋里自飲,而某體育器械廠卻接連發(fā)生被盜案件。
光陰如梭。轉(zhuǎn)眼已是1990年暮秋。
此時的郭青已小有積蓄,下館子,抽外煙,臉上整日籠著一團喜色。
貪心不足蛇吞象。隨著物質(zhì)生活水準(zhǔn)的迅速上升,郭青已不再滿足于自斟之樂了。潛意識里那些叢集的欲望也如雨后雜草般紛紛冒了出來。
郭青非但不往家里寄錢以接濟一下度日艱辛的高堂,反而頻頻去信催促老人趕緊為他覓一房媳婦,以盡早結(jié)束孤寂難耐的光棍生涯。
兩位老人也本是一心盼望家道香火旺盛之人,看著兒子至今仍無人許嫁,內(nèi)心里也始終愁霧盤繞,郁郁不快。怎奈多次托親友四處打探說媒,卻終無哪一位妙齡女子肯低身俯就。
正在此時,一個自稱張良的人聞風(fēng)踏進了郭家破敗的院子。他一進門就湊在老兩口耳邊亮了自己的實底:本人是專干“買賣婚姻”的,只要能出5000元“聘金”,什么樣的漂亮姐都能送到門上。
一紙快信飛抵北京。
見信后,郭青的心情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好事終于有了眉目。憂的是荔枝好吃,荔樹難栽。這5000元“禮金”到哪里覓來?雖說自己來京一年有余,也勤作苦熬,吃喝之外也略有盈余,并有一筆前一段時間夜間“外出”弄來的額外收入,但這些離5000元的數(shù)目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怎么辦呢?
新年剛過,節(jié)日的喜氣還綻在人們的臉上,而郭青卻被這件事擾得坐臥不寧,神不守舍。
一天,他在煎藥時,竟然把藥鍋碰翻,滾沸的藥湯將其右手燙傷。他在匆忙尋藥時,猛然瞅見兩個人正往庫房里運送血漿。他眼睛盯視著那一袋袋殷紅的血漿,突然眼神一亮來了靈感,猶如淘金者在一番大汗淋漓之后,倏然瞥見隱藏在沙底的金脈。他一拍大腿,心中暗喜,有了!
郭青工作的煎藥房設(shè)在醫(yī)院主樓的四層,斜對過的房間就是血庫,里面存有大量血漿。其實,郭青對此情早有所知,只是沒想到如今被錢逼得竟天目頓開,一條謀財“良策”倏然而生:時下血源緊張,價格肯定高,而自己又有一位表哥在成都某醫(yī)院藥房工作,既有貨源,又有銷路。如果能借機搞它幾筆血漿生意,恐怕到手的就不會是仨瓜倆棗的蠅頭小利,不會像當(dāng)初“搗騰”體育器械那樣既獲利不高又費力勞神。再說自己起早貪黑活累薪少,醫(yī)院的頭兒心腸太黑,不偷它偷哪兒。如果能做成這筆無本萬利的大買賣,不但眼下的婚事能夠如愿,干好了也許能一下子躋身于發(fā)跡者的行列,到那時衣錦還鄉(xiāng)……這條致富之路,溯古迄今,大概還無人問津。這或許能稱得上是一種獨辟蹊徑的開拓。
郭青很為自己的想法得意,似乎覺得自己在世上稀里糊涂地走了半遭,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如此聰明。此時,在郭青那荒蕪的大腦里,只有一團罪惡的情緒在翻騰、沖撞。至于幼時所受忠良為本,積德行善的教誨早已蕩然無存。他那顆本不潔凈的心已被銅臭腐蝕得千瘡百孔。在他的眼前,除了那個人販子許諾給他的洞房之夜以外,剩下的只是一片蒼白。
罪惡獰笑著,躡手躡腳地溜了出來。
1月8日子時,郭青像一只夜行的狐貍,悄然竄到了血庫的門前。
盡管入院一年,他也曾多次耳聞過病人痛苦的呻吟,盡管他也清楚救命的血漿一旦斷絕,這對于隨時可能有危急病人的醫(yī)院來說將意味著什么。此刻,他卻干得很堅決。
他四下看了幾眼,掏出準(zhǔn)備好的鐵鉗,“咔嚓”一聲擰斷了門上的釘铞,黑暗中,他摸向蹲在墻角的冰柜,兩分鐘后,他將里面僅有的150袋血漿傾囊卷走。
翌日,郭青租車攜帶一箱封裝好的血漿,匆匆辦了快件,寄往成都,并給表哥寫了信,讓其近日到車站準(zhǔn)備接貨,等他返蓉后共同處理這批血漿。
一切做完以后,郭又若無其事地回到醫(yī)院,依舊蹲在煎藥爐前忙碌。只等風(fēng)聲一過,便趕回成都賣血發(fā)財,了卻他的鴛鴦好夢。
而醫(yī)院第二天即出現(xiàn)了產(chǎn)婦急需輸血的險情。幸而正義和愛心畢竟是奏響在我們社會生活中的主旋律,在兩條生命危在旦夕之際,許多人毅然伸出了手臂,盡管他們有些卻是正在候診的病人。
當(dāng)郭青被一雙冰冷的手銬卡住雙手的時候,憤怒的群眾如火山噴涌般圍了上來,一道道怒不可遏的目光射到他的臉上。
血漿雖被追回,但已全部報廢。據(jù)醫(yī)生介紹,這些平時存儲時處于冰凍狀態(tài)的血漿,出庫溶化后即可使用。但絕不可再還原到冰凍狀態(tài)。因為血漿遇熱解凍后,血漿中所含的纖維蛋白容易析出,使蛋白質(zhì)變性而失效。另外還出于醫(yī)療安全上的考慮,出庫后解凍的血漿絕不能再還原儲存。即使是醫(yī)院之間的血漿挪借也不能退回再用。當(dāng)朝陽公安分局預(yù)審員向郭青問罪時,他的第一句話竟說:“完了,這回媳婦算是娶不上了?!笨梢娝K日耿耿于心的只是他自己的所謂幸福,至于為此目的而要禍及別的什么,則絲毫沒有考慮。
可鄙的私欲,就這樣毀了一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