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里一張美麗的臉龐

老　開

這是一個冬天里的故事。

故事的發(fā)生是這樣的:火車進站了，緩慢地，想要停下來，仿佛被前方厚厚的夜色擋住——在一個不知名的中原小站。那時間，你坐在空氣滯悶的車廂內(nèi)，周圍人群睡意四起，倦怠的臉上正紛紛擺出年代久遠的模糊的表情，好象飄浮在夢中的島嶼。你，扯開皮茄克領(lǐng)扣，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狠狠將手中燃去大半截的香煙撳滅。然后，帶著些猶豫的心情向窗外張望。

車站上冷冷清清，一盞雪亮的錪鎢燈，集中照在一方有限的水泥站臺上，竟象是落下一層霜。一位披著鐵路上制服的中年人，提了紅燈，醉漢似地來來回回踱著，嘴里咿咿呀呀地唱。車輪與鐵軌教人用羊角鎯頭敲得叮噹響，清冽的聲波傳出很遠……。這時，一列從相反方向駛來的火車靜靜地靠站了。

你身下一顫，又一顫，火車啟動了。正當(dāng)這時，你無意中從對面車窗里發(fā)現(xiàn)一張美麗的臉龐。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喲!一張在黯淡的燈光撫摸下少女姣好的臉，一張令人心中微微隱痛的臉，你在夢里曾經(jīng)千百次傷感的依稀的臉。她的臉在撲了一層白汽的大玻璃后面，散發(fā)著白金一樣的光彩，一對龍眼核般的眸子和午夜的陰影一道深深地壓進眼窩，神情貫注得有點憂郁意味，仿佛與面前的世界總保持著一層脆弱的玻璃的距離，恍若隔世。在寂寞的冬天里，這一切都讓人驚心動魄。

而一切又在冬天的寂寞的夜里無聲地進行著……

此時此刻，她竟偏過臉來，恰巧與你對視了。你的心頭火燙似的一顫，她也分明驚訝地張開了口。

火車越駛越快……她的臉拉長，模糊了，帶著游曳不定的最后的光輝。此后，留下你獨自在剩余的旅程中平添了苦澀的回味，引發(fā)出一連串人生的悵意。你的心，這顆成熟的果子，讓那些從記憶深處游來的小往事，咬得一點一點的痛。你獨自啜飲這午夜流注的寂寞了。你知道，也許將來的某一天，你們重逢在一個陌生城市，在陽光明朗的大街上擦肩而過，彼此回首一望，都不感到吃驚；互相猜測著，卻不曾駐下腳?；蛟S根本不曾回首，就這樣面露微笑，永遠地走過去了?；蛟S，當(dāng)時她手里還牽著一位頭發(fā)烏黑卷曲的漂亮小男孩，臉上閃爍著恍恍惚惚的幸?；驘o可奈何。你也就恍恍惚惚地高興啦，心在為她默默地祈禱祝福，你們都曾擁有過同一年紀，同一時代的夢。彼此心照不宣。在人生的旅途上，你錯過了一個個美好的機會，但在這種錯過當(dāng)中你又體驗到另一種美好。美好的事物無須點破。因為你相信你們還會再見，在另一個人生的小站，還會有無數(shù)個少女姣好的臉龐。

世界難道不就是一列火車?它在不停地向前進，從不逗留，里面盛滿美好的機會和美好的錯過。它們在你身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刈哌^來又走過去了，也許你一伸手就能抓住，但一旦抓住，會發(fā)現(xiàn)手中握著的只是一把空氣和十片指甲。

從此后，那張美麗的臉龐，象一盞紅燈，印在你的窗前，高懸在你心靈之上，使你苦悶時想起許多溫情和懷疑。

可你始終叫不出那個小站的名子。

(劉桂菊摘自《文學(xu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