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詹姆斯·喬伊斯
加布里埃是一個自鳴清高的中學(xué)教員,也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丈夫。那天正值圣誕假期,他帶著嬌艷的妻子格麗塔去姑媽家參加一年一度的圣誕晚宴和祝愿新春的化妝舞會。
晚會結(jié)束了,親朋好友漸漸離去。加布里埃在門廳等候著馬車,這時他看見妻子格麗塔站在樓梯頂部的梯階上,身體半隱在陰影中,正凝神地欣賞著一位男高音歌手唱一首古老的愛爾蘭民歌,當動人的歌聲和悠遠的旋律同時停止時,妻子這才轉(zhuǎn)過身來。加布里埃見她的面容泛起紅潤的色彩,雙目純情發(fā)光,很有神采,他的心中瞬時蕩起對愛妻的綿綿柔情?;氐铰灭^后,他見格麗塔正沉思著,便問她在想什么,妻子竟然出乎意料地哭了起來,說她在想著剛才聽到的那支名叫《奧格麗姆的姑娘》的民歌。接著格麗塔告訴丈夫,自己在愛爾蘭西部故鄉(xiāng)還是個少女時,有位名叫邁克爾的青年常常給她唱這支歌,當她遠離家鄉(xiāng)的前夕,青年帶著重病冒著大雨而來看望她,想不到這次分手竟成了她與他的永別,因為不久,這青年就憂郁而去,找到了生命最終的歸宿。
追憶往事,格麗塔陷入了痛苦的傷感的深潭。她哭泣著,慢慢進入了睡夢……
加布里埃終于從慍怒和震驚中恢復(fù)過來了。是啊!他從來只考慮自己的感情和欲望,認為妻子僅僅是屬于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何曾想到過格麗塔也是一個獨立的人,會有獨自擁有的精神世界,會有自己深沉的懷念和動人幽情的夢想。意識到這一點使他第一次走出自我中心的圈子,開始探索自身經(jīng)歷以外的別人的精神世界。
夜深了,寒氣逼人,加布里埃感到全身一陣顫栗。他悄悄地上床躺在了妻子的身旁,他無法入眠,已經(jīng)激起的“思維熱線”暫且還平息不了。他想每個人最終都將離開這個世界,但與其凄涼地垂老而去,不如充滿了某種勇敢走向另一個世界。你看,這么多年過去了,妻子仍把情人訣別時的眼神珍藏在心底。而他,加布里埃,就從不曾有過這樣強烈的激情。他一向?qū)蹱柼m西部村野人民粗獷的、單純的、熾烈的、具有愛爾蘭民族傳統(tǒng)的感情和生活方式持輕蔑態(tài)度,但這時卻開始感到,這種生活也許比象自己這樣在都柏林麻木地活著,直到老朽枯萎而死要有意義些。想到這里,他竟感慨得掉下了眼淚。
(沈鐳譯)(沈青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