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名改革芻議
讀楊繹同志為《傅譯傳記五種》寫的序,談到譯名問題,不覺深有同感。這篇短文是骨鯁在喉,一吐為快。
楊繹同志說:“……傅雷很有興趣地和我談論些翻譯上的問題。有個問題常在我心上而沒談。我最厭惡翻譯的名字佶屈聱牙,而且和原文的字音并不相近,曾想大膽創(chuàng)新,把洋名一概中國化,歷史地理上的專門名字也加簡縮,另作‘引得或加注。我和傅雷談過,他說‘不行。我也知道這來有許多不便,可是還想聽他談談如何‘不行。”可惜的是她以后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傅雷,因此我們今天也不知道他究竟認為如何“不行”。
目前通用的譯名辦法,不論是英、俄、法、西等文字,大概都是以新華社草擬的譯音表、外國姓名譯名手冊和外國地名譯名手冊等為根據(jù)的。這幾本手冊對我國外來人名地名譯名的統(tǒng)一,起了開創(chuàng)的作用,結(jié)束了過去的混亂現(xiàn)象,這應該說是有歷史的貢獻的。而且它們所依據(jù)的幾個原則如名從主人,約定俗成,用字盡量不帶意義等,基本上也是正確的。
但是二、三十年來,這些原則和方法在實際使用中,還是有問題的,在當今中外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流日益頻繁和密切之際,實有進一步完善和改進的必要和余地。
第一個缺點,就是楊絳同志提到的“信屈聱牙”,特別是蘇聯(lián)和東歐的譯名。再加上俄羅斯民族又有稱父名的習慣,結(jié)果一個人名從本名,父名到姓,往往長長一連串,信屈聱牙,讀也讀不順口。逢到小說中還出現(xiàn)一個,甚至二個以上的愛稱,則讀者就更受罪了。后來終于有人想出了一個“高招”,在全書之前開列一張人物表,供你閱讀時對照參考,免得讀了一半摸不著頭腦。這是不是好辦法,實在值得考慮。因為恐怕會有不少的讀者,被這一張人物表嚇退的,我本人至少就是如此。
是不是能用一些中國化的辦法,來為中國的讀者打退這條攔路虎的呢?大概是因為魯迅先生很早以前就反對過譯名中國化的辦法,因此就沒有人敢重提一下這個主張。其實中國化了,也并不見得會混淆中外的界限,比如“羅斯福”,大家仍認為他是美國人,不一定非譯“羅斯弗爾特”不可。“魏德邁”也不一定非譯“魏德麥耶爾”。
中國人名音譯為英語或法語,也存在同樣的問題,一般英美人對于威綏瑪氏譯音法還能適應,改用了漢語拼音法以后,即使“漢學家”也感到困難。尤其是
第二個缺點是,每個漢字都由輔音和元音組成,還有四聲,用北京話念起來有腔有調(diào),作為外語字母的對音,有時是很不合適的。首先有些外語字母或音節(jié),在漢字中沒有對音,比如不論“基辛格”或“季辛吉”都對不上Kissinger。其次是外語名字中有些輔音是輕讀,一字不漏地譯成漢字,與譯名中其他幾個漢字連起來讀,尤其是由廣播員字正音圓、有腔有調(diào)地讀起來,與原來發(fā)音就走樣了。但在文字改革全面實現(xiàn),即廢除漢字,采用拉丁化漢語拼音(那時可以把原文直搬了)之前,這一點恐怕是無法解決的。
第三個缺點是約定俗成這個原則推行得過于機械;原來是將錯就錯,后來卻成了知錯不改。比如有些外國地名,約定俗成地用了解放前的譯法,有的是把音譯錯的,如“怯尼亞”,有的用字不倫不類,如“莫三鼻給”。后來由于這些國家的獨立,終于改了過來。但是也有一些地名,發(fā)音有明顯的錯誤,至今仍舊未改。如美國地名“伊利諾斯”,應改為“伊利諾?!?,“密執(zhí)安”應改為“密歇根”,“衣阿華”應改為“愛荷華”。我就看見過一個訪問學者在回答美國朋友來自何州的問題時說“密執(zhí)安”,致使那個美國人聽了莫名其妙。
尤其是人名,更是馬虎不得。美國總統(tǒng)的譯名應該是“雷根”,結(jié)果報上沿用了過去的舊譯“里根”。老實說,人家畢竟是國家元首,如果當面對話,把他的名字讀錯,實在是不恭敬的。由于“雷根”成了“里根”,真正的“里根”(財政部長)只能譯成“里甘”了,真可謂一錯再錯。
這不由得使人想起英國六十年代的一位保守黨首相兼外交大臣道格拉斯-霍姆。“霍姆”的原文是Home,譯為“霍姆”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墒侨思易约浩钭觥靶菽贰?。原來這里面還有一段故事:這位首相的祖上是個貴族,不知在一場什么戰(zhàn)爭中,他高呼“Home”躍馬率部前進,結(jié)果部下以為是他叫他們向家中后撤,以致不戰(zhàn)而潰,從此他家就改讀“休姆”。這樣的例子還有,比如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休斯敦,原文是Houston,但因該地名所紀念的那個西部開發(fā)者自稱休斯敦,故而不譯“豪斯敦”。但這個發(fā)音只用在這個城市,紐約市曼哈頓南部的一條街仍稱豪斯敦街,否則它南面的藝術家比較集中的一個區(qū)Soho(SouthofHouston),就沒有意義了,因為它是模仿英國倫敦“沙霍”這個地名的。
所謂“中國化”,并不是一定要選用中國人名中常用的漢字來譯外國人名,這樣的確會產(chǎn)生金眼碧發(fā)的洋人穿上長袍馬褂這種不倫不類的效果。當然本人自譯漢名例外,如李約瑟,賈丕才,費正清等。但是為什么不能來一個折衷,比如說把人名地名用字縮短一些,只用三個漢字或四個漢字?因為外語人名地名中,有的雖然很長,也并不是每個字母都發(fā)音,即使發(fā)音,也不是每個音節(jié)都是重讀的。如果采用這個原則,那么“哈馬舍爾德”就可以簡化為“哈馬舍”,“艾森豪威爾”就可以簡化為“艾森豪”,“索爾斯伯里”簡化為“索斯伯”,“克里斯多瓦爾”簡化為“克里斯多”……。
當然這個辦法實行起來一定有不少困難,反對的意見一定也很多。但是我懇切希望提出反對的意見的同志,除了堅持“名從主人”這一條原則以外,也要為讀者尤其是從未接觸過外文的讀者著想著想,這樣才能有希望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如此,則對溝通中外,功莫大焉。
“總統(tǒng)英語”
在電視中看美國總統(tǒng)雷根(我斗膽擅自改了這個譯名)在人大小禮堂發(fā)表演講,為時大約有二十分鐘的話,他只有一次或兩次低頭看了一下講稿。真不愧是個演員出身,有背臺詞的本領。但是即使是背臺詞,上了年紀的人,能夠背得這么滾瓜爛熟,也確是不易。
美國總統(tǒng)多半是律師或議員出身,一需四出游說競選,二需在議會里唇槍舌劍,因此都練就了一番演說本領。而英語(別的語言我不知道)尤其適宜用于論辯,怪不得最枯燥的公堂對簿,在英語小說或戲劇或電影中往往可以創(chuàng)造出一出精采好戲,文學上有個專門辭匯叫“公堂戲”。美國總統(tǒng)擅長演說,遠的如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說,久已成了英語教材中的背誦文選;近的如羅斯福的爐邊談話,娓娓動聽,是他利用當時開始普及的廣播與人民聯(lián)系的特殊手段。
但是也有例外。軍人出身的艾森豪威爾就是。他當總統(tǒng)雖不是靠在戰(zhàn)場上撕殺出來的,但多少與他戰(zhàn)時功績和人緣有關。他天生一張娃娃臉,滿面笑容,討人喜歡,因此博得了“艾克”的愛稱。但是他畢竟是個軍人,運籌帷幄當然不在話下,但要他象個律師或議員那樣侃侃而談,卻實在不行。因此他的幕僚特地為他物色了一個電影演員羅伯特·蒙哥馬利來做他的演說輔導,名為“公共關系顧問”,實為指點他如何咬字運氣,怎樣抑揚頓挫。
也真虧了艾森豪威爾,公開演說起來,總算沒有丟丑。但是他畢竟天生不善辭令,正式場合背誦講稿,事先有了預習操練,尚可應付。到了即席講話,尤其是碰到記者招待會,除了講話本領以外,還要考慮到如何應付對答,則更使他遲遲艾艾,語無倫次了。每次開記者招待會,他背誦了事先準備好的講稿以后,回答記者問題時,從來沒有一口氣不打頓地說過一句完整的話,總是嗯嗯啊啊,也許大概,因此所以,急得新聞秘書哈格蒂在旁直跺腳。
有位喜歡揶揄人的記者用了所謂艾森豪威爾文體,改寫了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說,把一篇鏗鏘有力的好文章,改成了一段嗯嗯啊啊,遲遲艾艾的語無倫次的話,著實把這位總統(tǒng)挖苦了一番。
不過講話最有特色的還是杜魯門。他不以文采勝,卻以粗魯直率著稱。他上臺之后就屢次以意想不到的言辭引人注目。最有名的一次是一九五○年寫給《華盛頓郵報》音樂評論家保爾·休姆的信。原來杜魯門膝下只有一個女兒,當然成了掌上明珠。這位瑪格麗特小姐現(xiàn)在是位著名的偵探小說家,曾寫了《白宮謀殺案》、《最高法院謀殺案》等作品,利用其對華盛頓官場的熟悉背景,寫來頗為得心應手。不過在當年她卻有志于音樂,在憲法大廳開了個音樂會??偨y(tǒng)小姐初次登場,捧場的當然不少,可也有人不買帳,保爾·休姆就是其中一位。他在評論里直率地寫道,總統(tǒng)小姐唱得“并不高明”,“常常走調(diào)”,“幾乎不能傳達所唱歌曲的音樂含意?!?/p>
這就惹怒了做父親的,杜魯門一見到報就馬上給休姆寫了一封信,潑頭就罵他是guttersnipe(我想只有譯為上海話的“癟三”最合適),說他是個“窮途失意的老不死”,還威脅說,“有朝一日相逢,要把你打得鼻青眼腫,說不定還要傷你下身?!碑斎晃疫@里是意譯,原文如直譯,粗鄙不堪:“有朝一日相逢,你就需要安裝一只新鼻子,眼睛如果打出烏青塊,就買好牛排治傷,說不定下身還要穿一條護卵袋。”這種粗話,只有流氓青皮才說得出口,也只有他們知道用生牛排貼在烏青塊上可以消炎去腫。休姆把這封信公布之后,自然鬧得輿論大嘩,記者采訪,羞得瑪格麗特無臉見人,流著眼淚逃上樓去??墒嵌鹏旈T卻傲然自得,毫不在乎。純正的英語素稱王家英語(KingsEnglish),杜魯門這封信一發(fā)表,就有識者謔稱這是“總統(tǒng)英語”。
譯余廢墨
董樂山
倫敦皮卡迪利大街一詩角
在倫敦,如果你想在工作時間找到一位詩人,可以去皮卡迪利大街105號試試。這里底樓的一個小房間里,由喬納森·巴克伍館長的英國藝術委員會的詩歌圖書館收藏了兩萬兩千冊二十世紀英語詩歌。
在詩歌圖書館里,詩歌愛好者和研究者比肩繼踵,在書堆里、雜志里尋找各自感興趣的東西。該館還設有《無名氏詩歌欄》,邀請來訪者提出作者不詳?shù)拿娂丫涞淖髡呙帧?/p>
該館籌辦于一九一二年,所以它還藏有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和英國喬治王朝時期的詩人作品,例如在戰(zhàn)前就蜚聲詩壇的W·H·戴維斯和沃爾特·德拉馬雷的作品,以及象埃茲拉·龐德和理查德·奧爾丁頓這些意象派詩人的作品。該館實行免費借閱,讀者只要出示證件,填寫一張卡,便可借到書,一次最多可借四本,借期四周。
(陸文岳譯自《國際先驅(qū)論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