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甫
余冠英先生曾經(jīng)說過,想把歷代詩話談到作家的話,按照一個個作家分別編集起來。這樣,研究某一作家時,歷代詩話中有關(guān)這位作家的材料都匯集在一起,便于參考。《歷代詩話論作家》,正是實現(xiàn)了余先生的想法。據(jù)本書的《凡例》說:“這部《歷代詩話論作家》,共選作家三百余人,收較有影響的詩話一百余種。上編收輯《詩品》及唐、宋詩話,下編收輯金、元、明、清詩話??紤]到《詩經(jīng)》、《樂府》、《古詩十九首》對后代詩歌的發(fā)展有較大的影響,已成為研究專題,因此,亦將其分別列目編入?!彼x詩話,也包括郭紹虞先生的《宋詩話輯佚》本。
就已出的本書上編看,對詩人的研究是有幫助的。如李白,他從永王
詩話中所論,也觸及到李白的詩論。如《本事詩》:“其論詩云:‘梁陳以來,艷薄斯極。沈體文又尚以聲律,將復(fù)古道,非我而誰歟?”按沈約的永明體在齊代,那末李白所鄙薄的兼及齊代。不僅這樣,《韻語陽秋》稱李白《古風》“不取建安七子”,那是指《古風》稱“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說的。在這里也要分析。如李白《宣城謝
詩話里有時也接觸到一些問題值得探討。如《韻語陽秋》引李白“《古風》:‘《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zhàn)國多荊榛。則知李之所得在《雅》。”又引杜甫《偶題》:“‘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騷人嗟不見,漢道盛于斯。則知杜之所得在《騷》。然李不取建安七子,而杜獨取垂拱四杰何耶?南皮之韻,固不足取,而王、楊、盧、駱亦詩人之小巧者爾。至有‘不棄江河萬古流之句,褒之豈不太甚乎?”這里提出了兩個問題:一,李不取建安七子,而杜獨取初唐四杰,為什么?杜稱贊四杰是否過分。上面已經(jīng)指出,李只是不取建安綺麗,是贊美建安風骨的,那末對于“南皮之韻”,即建安的風韻還是有取的,所以說“李不取建安七子”和“南皮之韻,固不足取”的提法是不夠正確的。這里又牽涉到“李之所得在《雅》”,從“《大雅》久不作,《王風》委蔓草”看,李白是風雅并提的,再看李白的樂府詩,可見他所得于漢樂府的很深,因此說“李之所得在《雅》”,不確切。杜甫《偶題》:“騷人今(不作‘磋)不見,漢道盛于斯。前輩飛騰入,余波綺麗為?!边@里的“騷”,兼指“詩騷”,即說《詩經(jīng)》《離騷》的體裁很少見,當時人很少寫那種體裁的詩?!皾h”兼指“漢魏”,即說寫漢魏五言詩的很多。因此說“杜之所得在《騷》”,也不確切。杜說的“前輩飛騰”,指漢魏風骨,有風骨才能飛騰?!坝嗖ň_麗”,指六朝綺麗,杜甫不僅有取于漢魏風骨,也有取于六朝綺麗,所謂“清詞麗句必為鄰”,他在《解悶十二首》里稱:“熟知二謝將能事,頗學陰何苦用心。”他也有取于六朝的“清詞麗句”。所以說“杜獨取垂拱四杰”也不確切。至于杜推四杰為“江河萬古流”,是針對當時“輕薄為文曬未休”說的。他稱四杰為“龍文虎脊皆君馭”,是指四杰兼有文采和骨力說的,所以不妨夸飾地推為“江河萬古流”了。
這樣看來,詩話中所說對研究詩人是有幫助的,就是其中可供商討的論點,對我們也有啟發(fā)。余先生要把詩話中的作家論匯集起來的想法是好的,編者的工作也是有意義的。
(《歷代詩話論作家》,常振國、降云編,湖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九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