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豪 泉褔
一個人的幸運的造成主要還在他自己手里。所以詩人說,“人
人都可以為自己的幸運的建筑師”。
—弗蘭西斯·培根
每個人的面前,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途程平平坦坦,腳印重重疊疊,這是現成的路;道面坎坷猶在,道旁雜草依稀,這是新辟的路;眼前莽莽蒼蒼,腳下荊棘叢生,這是待拓的路……那么他—崔耀祥,廣州市海珠區(qū)躍龍街的一個普通青年,他所要走的,是一條什么樣的路呢?
“天南第一峰”下求“轉運”
一九七九年暮春時節(jié),廣州市北端的白云山,綠肥紅瘦,風光迷人。崔耀祥邀集了和他歲齡相仿、命運相近的五位伙伴,登上了白云山。六個人行色匆匆,沒有一般游人的那種閑情逸致;崔耀祥的臉上,則比同伴們更多幾絲愁云……那是一九七三年,剛滿15歲的崔耀祥初中畢業(yè)了。他無法升學又找不到工作,只好在家為上班的父母和上學的弟妹煮飯。日子久了,他覺得生活無聊,便常常約集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男女青年,白天黑夜地在一起混打混鬧,按照他們自己的意愿經營他們的“天堂”。街坊里誰要是好言規(guī)勸他們幾句,輕則給人一頓臭罵,重則給人一場毒打。在這一群中,崔耀祥是頭,自然形成的頭。這一群給自己的頭頭起了個“大世界”的綽號,因為他翻打偷拿,什么東西都可以弄得來。七四年冬的一個晚上,他們一伙相約前去給一位下鄉(xiāng)插隊的同學送行。這是一位從小失去了父母的孤兒,只有在這重溫同窗生活的須臾,人的性靈才回到了他們中間。他們交談到深夜,索性都不想回家了。崔耀祥和另外幾個小伙子,分頭偷來幾只雞,煮熟了大家一起吃。吃飽了,喝夠了,他們便叫喊吵鬧,攪得四周不得安寧。有位鄰居實在忍耐不住,跑去報告了派出所。天剛放亮,民警趕來時,崔耀祥他們眼急腿疾,一溜煙跑散了。
當他們弄清了是誰報的案以后,崔耀祥和另外三個同學沖進那戶人家去,操起磚頭將人家的門窗家俱砸了個稀里嘩啦。兩個月后,崔耀祥被送進了勞教農場。近四年的強勞生活,苦澀味是不必說的,可他從中領悟到:社會一時沒有給自己生活的出路,但一味向社會尋報復,也不會有出路。
尋求生活出路的茫亂思緒中,崔耀祥起了南行偷度去香港的動念。他的想法得到了“老朋”們(廣州俗語,朋友之意)的贊同,此刻,他們登上白云山,來到白云山八景之一的“天南第一峰”,為的是臨行前尋求到偷度成功的精神支柱。
六個人站在“天南第一峰”的匾額下,每個人依次用五分硬幣投擊匾額上的那個“南”字—因為香港是廣東的南端;誰要是投中了它,就意味著可以南行香港成功,可以從此“轉運”。不知是因為匾額太高,硬幣太輕,還是心情太緊張,六個人各投多次,一次也沒有投中。
雖然占卜的兆頭不如愿,卻沒有動搖他們的決心。他們潛入韶關火車站,整整藏匿了兩天兩夜。頭一天,還沒等他們接近貨車,列車就開動了;第二天深夜兩點多鐘,一列北來的貨車剛剛停穩(wěn)時,崔耀祥一個箭步竄上去,抓住了車窗欄桿,正欲動手撬開窗欄時,忽見車廂頂上一個黑影栽倒下來。他神慌手軟,撲通一聲跌落在車廂邊的一個泥水坑里。他想:“事不過三”,要是硬性第三次再扒火車,恐怕會大禍臨頭!他,悄沒聲地回到家里;可在這個家里進進出出,他更加片刻不得安寧—
他看到家里開飯時,一人一塊小豆腐下飯,兩角五分錢的豬肉,六口人還要分開吃兩頓;
左右的鄰居,街上的青年男女,許多人都穿著锃亮的皮鞋,他崔耀祥多么想嘗嘗穿皮鞋的滋味呀,可一摸口袋,分文無有;
已經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了,卻仍然是家庭的一個累贅,社會的一個負擔,怎不叫人苦悶心煩???
從“雙頭螺絲”開檔
正當崔耀祥苦苦尋求生活之路的時候,黨的現行經濟政策的春風吹來了。在街道黨委書記徐志峰和副書記*連枝的有力支持下,崔耀祥于一九八0年十月,領得了一份個體營業(yè)執(zhí)照。從此,他和妹妹一起,走上了一條別開生面的自強之路。
如實地說,崔耀祥開初并不完全明瞭這張營業(yè)執(zhí)照的分量,他只是把它當成一個謀求生存的支撐點。他所以申請經營“小五金”,是因他父親在這方面是個行家,可以得到指點。
白手起家,使得崔耀祥一開始就走了一條面向社會需要、填補大廠生產空缺的路子。他到“建業(yè)五金商店”去了解小五金的營業(yè)行情,一位朋友告訴他:現在居民們常來問詢的是各種型號的“雙頭螺絲”,工廠里很少生產這種不起眼的玩藝兒。他馬上去窯頭“海鷹廢品倉庫門市部”,買回那種四分錢一斤的廢舊圓鋼筋。憑借簡單的工具和一股子猛勁,把這些鋼筋截斷、燒紅,夾在鐵板中間,套成100多枚不同型號的“雙頭螺絲”。這就是他制成的第一批產品。
崔耀祥從“雙頭螺絲”開檔(廣州俗語,即開始營業(yè))的第一天,用了兩個小方凳并在一起,可是沒有一個人前來問津。這個檔面(鋪面,或稱門面)實在太小了,總共才半平方米左右,不留心的人誰會注意得到?
第二天,小崔照常開檔??斓街形鐣r,來了一位工人模樣的中年人,說是家里修窗戶需要“雙頭螺絲”,那人挑了一根中等型號的,拿走了。這一天,就這么一位顧客光臨門面,小崔的營業(yè)額為兩角錢。
兩角錢,也許有人不屑一顧,可小崔心里頭高興:總算有人買走了我加工的東西,人們開始承認我的勞動了。沒過多久,一百多枚“雙頭螺絲”全部銷售完畢。
初戰(zhàn)的勝利,對小崔來說,就好象枯苗喜雨,使他相信自謀出路這條路是走得通的。他想,既然可以用廢圓鋼筋加工“雙頭螺絲”,為什么不可以搞別的翻舊變新?他拿著從父親那里要來的30元錢,加上賣掉“雙頭螺絲”所得的20元,跑到好幾個廢品倉庫去,買回了一些破舊的家用自來水管的直管、彎頭、龍頭和水閘閥門。
入夜時分,小崔忙活起來了。有一個水閘閥門銹蝕得太厲害,怎么也分解不開,他急了眼,狠狠一錘砸了下去。閥門是裂開了,但水閘頭整個兒地被砸扁了,成了一堆真正的廢鐵。遇到這樣的時候,他爸爸就跑過來指點他。小崔學得專心,舍得下功夫。為了弄通一個新機件的一個關節(jié),他可以熬上整整一個通宵;為了外出采買所需要的廢品件,他可以大半天跑遍半個廣州市,常常下午兩三點鐘才吃上早飯;他幾乎沒有節(jié)假日和休息天,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就這樣日積月累,他學會了修理大中型水閘閥門、喉頭、水泵、減速器、卷揚機、汽輪泵……
一個剛剛能夠獨立謀生的青年,對自己勞動經營的態(tài)度是嚴肅的。崔耀祥時常跑到國營或集體經營的五金商店,去了解各類小五金的價格。然后對自己經修經營的產品適當作價。家用水閘閥門,國營商店銷售價為4元錢一個,他那里每個只賣2元。機關、賓館、旅店所需要的中型水閘閥門,國營商店里每個標價180元,他那里每個只作價80元。廣州市綠湖賓館看中了他翻新的水閘閥門,一次就買走了10個。這種水閘閥門很暢銷,常常是修好一個,銷售一個,但他并不因為是暢銷貨而任意提價。80元一個的單價,從銷售第一個開始,一直保持到現在。他向每個顧客申明,從他這里買回的任何商品,在一定時間內都可以包換包修,可至今還沒有人回過頭來找他崔耀祥。
就這樣,小崔兄妹倆在沿街擺下的這個才四平方米左右的檔面,贏得了人們的信譽。他的買賣逐步做大了。廣西一家米粉廠的采購員,從這里買走了10個水閘閥門及一些別的小五金,僅僅這一筆,成交額就達1000多元。
隨著時間的推移,連崔耀祥自己也驚異自己何以有這般的體力、智力和毅力。每天清早,從家門口將貨物搬到檔面上,他是搬運工;吃罷早飯,去各廢品倉選購廢舊件,他是采購員;站在檔面上同顧客洽談生意,他是營業(yè)員;入夜后,在不到兩平方米的工作臺前修理器件,他是修理工;遇到技術難點需要攻關,翻書、描圖、作資料積累,他是技術員;時常到各五金商店和有關處所了解社會需求和各路行情,他成了供銷員;白天黑夜通盤籌劃資金周轉和擴充檔面,他儼然又成了個小經理……他集七種職能于一身,把經修經營小五金的行當搞得越來越紅火?,F在,他檔面上的小五金門類已達一百多種,這些產品不僅銷售在廣州城內外,而且銷至韶關、花縣、從化、佛山、保安、深圳、廣西等地。他每月的營業(yè)額、他上繳給國家的稅款、他交納給街道的管理費、他自己所獲得的利潤,都已上升到了一個相當可觀的數量。請看八一年七至十月的一張明細表。
請注意,國家和集體每月從崔耀祥那里收繳五百多元稅金和管理費,卻未曾向他投資一分錢,只是給他發(fā)放了一張營業(yè)執(zhí)照,可崔耀祥說:“就是靠了這張營業(yè)執(zhí)照,我才有今天?!笔堑?,國家現行的經濟政策,在許多方面并沒有從經濟上直接投資,可這是一種無形的無量的偉大的投資,它所開發(fā)出來的人力、智力、財力,是很難以數字來計算的。
想想看,兩年前的崔耀祥,只是個純粹的社會消費者,今天,他卻把這么多廢品翻修成新品提供給社會;兩年前的崔耀祥,無法向國家和集體貢獻半分錢,今天,他平均每月向國家和街道貢獻五百多元;兩年前,崔耀祥身上分文無進,今天,他和妹妹一起,每月收入兩千六百多元。這是個多么了不起的變化!
“心靈王國”的“花蕾”
崔耀祥自強不息,就象那高速旋轉的陀螺,排除了往昔的精神雜質,又抵御著新的精神灰塵;他心靈的王國里,一朵朵清新的精神花蕾,在漸漸地悄悄地綻放。
過去,他是躍龍街出名的“街霸”,眼里時常閃射怨恨之火,可今天,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友善了。盈盈的笑意,常常漾在他的臉上,彬彬的禮貌,時時融匯在他的行動里。每當顧客臨檔,他總是主動上前打招呼,微笑著遞上一張自己的名片,然后開始洽談生意。街道干部檢查衛(wèi)生,過去總被他拒之于門外,可今天,不但被他笑迎進門,而且認真聽取批評意見。就連左鄰右舍的孩子們,他都親熱地和他們打趣。好多人夸贊說:今天的祥仔和昨天的祥仔,變成了天懸地隔的兩個人。
崔耀祥成了躍龍街的“經濟大國”,一些待業(yè)青年羨慕他,他卻把建成“經濟大國”的秘訣傳授給他們:最要緊的,在于自強自立,敢作敢為!他鼓勵他們去申請個體經營,抽時間指點他們怎樣購買原材料,又義務交給他們修理技術,還告訴他們如何接待各種不同的客戶。如今南華東路新開設的10多攤個體小五金檔面,就是他帶動起來的。有人說:“你這樣做,不是擠了你自己的生意嗎?”崔耀祥笑笑:“國家的政策,不是專叫哪一個人富起來,而是鼓勵每個人都富起來嘛!”在這里,自強和他強,自立和互勉,得到了和諧的統(tǒng)一。
有人在享用路燈光亮的時候,并不去想想是誰啟開了路燈;崔耀祥在得到國家和街道給他好處的時候,卻時常想著要為國家和集體奉獻點什么。能做點什么呢?如果把每月上繳的500多元,算作回報給現行經濟政策“發(fā)動機”的“資金能源”的話,那末,他還想奉獻點“精神能源”—街道籌建“東紅旅社”,他跑去安裝自來水管;街道操辦的一家小吃店缺煤,他設法從外面弄了來;街道冰棍轉運站建造一套保溫設備,他也跑去和大家一起干……一個過去對街道和街道干部抱有隔膜感和厭惡感的青年,今天卻起了如此的親切感和關切感,盡管這情狀只是一星星、一點點,但這星星點點,不也是心靈的蓓蕾么!
今天,崔耀祥已經是躍龍街個體小五金行業(yè)小組的副組長,他熱心于這些社會活動,又積極參加街道團總支舉辦的學習班,還熱切地向往自己也能成為一名光榮的共青團員……這些高尚的精神追求,過去是做夢也不會想望的,今天卻闖進了他的生活。去年八月二十八日,在共青團廣東省委召開的廣州市個體戶青年座談會上,廣東省委第一書記任仲夷,親切會見崔耀祥和其他青年個體戶代表,鼓勵他們要不斷地有所發(fā)明,有所創(chuàng)造,有所前進。崔耀祥的心頭呵,洋溢著從來沒有過的幸福。
多少年來,崔耀祥多少次地走在廣州街頭,走在珠江大橋上,可直到今天,他似乎才突然發(fā)現—那喧鬧的人群,那奔騰的江水,那昂奮的勞動節(jié)奏,那歡快的生活旋律,不都是在黨的懷抱里,不都是在祖國的胸脯上嗎!黨呵,您今天對于我,已不是抽象的概念,而變成了我對您的親切的呼喚!祖國呀,您今天對于我,再不是空洞的名詞,而變成了我的有血有肉的母親!崔耀祥深情地說:“現在,就是給我開好了出境證讓我去香港,我也不去了?!薄包h給我們創(chuàng)造了這么好的條件,我要做一名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做一名有志氣的青年!”
從昨天到今天,崔耀祥走上了一條別開生面的自強之路。我們只是匆匆展示了他一路的行蹤,卻來不及細析他何以有如此的步伐?親愛的朋友,你能探究這當中的深刻的答案,告訴我們應當從中受到一些什么樣的啟示嗎?
編者的話
攻克一道科學難關,創(chuàng)立一個學說,寫出一部作品,拍攝一部影片,奪得一塊金牌,被人們公認為成就了一番事業(yè),這當然是毫無疑義的。但象崔耀祥這樣,沐浴黨的現行經濟政策的春風,就在自己的家門口自強不息,這算不算成就了一番事業(yè)?
科學家,哲學家,文學家,電影家,體育家,被社會公認為是人才,這也是確定無疑的。但象崔耀祥這樣,被黨的現行經濟政策這時代的“開掘機”開發(fā)出來的人,算不算人才?是不是也算一家—事業(yè)家?
在中國這塊土地上,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無論干上哪一行,你都可以干出一番事業(yè)來,都可以成為一名事業(yè)家。
崔耀祥以“自謀”為起點,以“自立”為根基,以“自強”為信念,他的理想是現實的。我們過去注重遠大理想教育,當然是對的,但忽視了引導青年從自己的腳下干一番事業(yè)。這不能不是一個應當彌補的缺陷。中華民族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需要萬萬千千的富于創(chuàng)建精神的事業(yè)家。老一輩革命家高唱“要創(chuàng)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的國際歌,創(chuàng)立了一個新中國,青年一代怎么辦?面對歐美日本的同齡對手,中國青年難道不應當成為自強不息、大作大為的一代新驕嗎!
我們也呼吁各級黨政機關、各級主管部門,能千方百計地為青年們自謀、自強、自立發(fā)放通行證,最大限度地減少那些人為的關關卡卡。如果所有的地方都能象中共廣東省委、廣東團省委、廣州團市委、躍龍街道黨團組織及居委會那樣,我們的一代青年也許更能拚搏,更能創(chuàng)造,更能干出一番事業(yè)來。
當然,崔耀祥的自強之路觸發(fā)我們所聯想的,還遠不止這些,這就有待于大家同我們共同思考、共同闡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