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墳

邢雁 王元 舒野 東升

編者按：《方家墳》這篇充滿血淚的通訊，是一篇活生生的帝國主義的罪行錄。它告訴我們：在日偽統(tǒng)治時期，東北遼源煤礦的工人是怎樣受著日本帝國主義、買辦和封建把頭的慘無人道的剝削和宰割。那時工人的生活是怎樣連牛馬都不如。在這幾座大山的重重壓榨下，遼源工人白骨成山，血淚成河。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的罪惡，真是聲竹難書。今天我們青年讀著這些血淚斑斑的材料，誰又能止得住滿腔的憤怒！我們一定要永遠(yuǎn)記住階級仇恨，與今天帝國主義的元兇美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斗爭到底。

在吉林省遼源市遼源煤礦太信二井南面的一片墓地上，矗立著一座高大的石碑。石碑上銘刻著十個醒目的大字：“永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這是遼源市人民為紀(jì)念屈死在日本帝國主義、買辦和封建把頭手中的礦工而建立的。石碑的周圍，埋葬著無數(shù)死難階級弟兄的英靈……

幾萬礦工的生命

礦工墓這一帶，原來叫“方家墳”，它是日偽統(tǒng)治時期西安煤礦（遼源煤礦前身）最大的柜頭——“方家柜”的萬人坑。

去年九月，太信礦一千三百多名職工，懷著沉痛的心情，來到這里憑吊和祭掃。祭掃的人們，清除浮土，打開了這個方圓將近一平方里的墓地。在這里，白骨嶙嶙，陽光一照，閃閃有光；死尸密密麻麻，一個挨著一個，一層壓著一層。人們屏住呼吸，含著眼淚，默默地看著這些死難階級弟兄的遣骨，像是走進(jìn)了慘絕人寰的人間地獄。

墓地的東南坡上，這邊一個坑里埋著三具尸骨，那邊一個坑里又一豎一倒躺著兩具骨骸；在一處大約二百多平方米的地方，竟擠著一百七十九具尸首：肩靠著肩，腿壓著腿，尸體和尸體之間，只有拳頭大的距離。這些尸骨有的歪著頭，有的quan著腿，有的雙手和雙腿被一道道的鐵絲捆綁著。還有的尸骨的頭部、臂上、腿上殘留著深深的刀痕，有的尸骨的骨盆被燒得焦黑……據(jù)一些僥幸逃出魔掌的老工人說，這些死難者沒有一個是正常死亡的，他們?nèi)遣桓市娜淌芸嚯y生活，進(jìn)行反抗，或是企圖逃走被抓了回來，給折磨死的；其中很多人還沒斷氣，就被拖到這里給活埋了。

在山丘的西坡，有一塊方方的草地，周圍用草繩攔著。這是當(dāng)年的“煉人爐”。據(jù)老工人回憶：“方家墳”是一九四一年開始埋人，一年零八個月墳地就埋滿了。從那以后，就在這里修了個煉人爐。成千上百的尸體和還未咽氣的活人，被拖到這里燒成灰燼。在日偽統(tǒng)治的那些年月里，煉人爐晝夜冒著濃煙，很長時間從未熄滅過。遼源解放已經(jīng)十七年了，煉人爐遺址上埋葬著的骨灰和焦土，至今還有一尺多深。

“方家墳”究竟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這筆血債已經(jīng)無法計(jì)算了。據(jù)我們發(fā)現(xiàn)的日偽西安煤礦的材料，四年的工人登記卡片，有九萬二千四百三十八張，而當(dāng)時這里實(shí)有的礦工僅僅一萬八千人左右。可見，至少有幾萬人在這里斷送了生命。

從火坑到地獄

人們是怎么來到這個人間地獄的？我們訪問了這里的老工人和死難者的家屬。他們談到自己的親身遭遇：

那是一九四0年，我國人民在日本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的重重壓迫下，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真是“村村良田變荒野，戶戶煙囪不冒煙”。在山東、山西、

河北、河南……一大批一大批的農(nóng)民破產(chǎn)了。他們流離失所，遠(yuǎn)走他鄉(xiāng)，希望找到一條活路。正在這時，一批招騙工人的毒蛇來到了這些地方。他們到處宣傳：“到東北學(xué)手藝去！干活跟玩一樣，吃大米白面，穿的也好。”于是，這些窮苦農(nóng)民就這樣受騙了。他們一批一批地被裝進(jìn)了“悶罐車”。車門一鎖，吃、喝、拉、撒、睡都不許出來。每天兩個摻了豆腐渣的窩窩頭，都拿不上手來，得捧著吃?？柿耍B口干凈水也喝不上。他們就這樣背井離鄉(xiāng)，被押運(yùn)到了“西安煤礦”。本指望逃出火坑，在“關(guān)東”找一條生路，哪知道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人間地獄。

人們進(jìn)了“方家柜”，就像鳥關(guān)進(jìn)了籠子。方家柜的四周圍著兩道鐵絲網(wǎng)，中間夾著一道高壓電網(wǎng)，最里面又是一道一丈多高的土墻。從各地招來的礦工和他們的家屬，全部關(guān)在這個包圍圈里。包圍圈四周有七道卡子門，每個門都有兩個提著鎬把的外勤把守著。六個卡子門只準(zhǔn)礦工進(jìn)，不準(zhǔn)礦工出，連伙夫出門打水都要像牲口一樣帶上“捂眼”，后面還要跟上外勤監(jiān)視著。只有一個卡子門是為礦工開的，而這個門只出不進(jìn)。這就是通往“方家墳”的“鬼門”。

悲慘的礦工生活

半夜三點(diǎn)，炕長就吼叫著逼工人上班。被折磨得精疲力盡的礦工們，蒙蒙朧朧，慌忙揭開身上的破棉被、麻袋片，有氣無力地爬下炕來。幾個童工的動作稍慢了一點(diǎn)，炕長的鎬把就打在他們的身上。

一桶發(fā)了霉的半生不熟的高梁米飯，往地中間一撂。有碗的就盛上一碗，沒碗的就用柳斗帽盛，用手一把把抓著吃。喝兩口河溝里的污水，就被外勤趕著挖煤去了。一群赤著腳的礦工，在滿是冰雪的道路上吃力地移動著，他們要在燈房子領(lǐng)了礦燈，到井口才

這是把頭們殘害礦工的一些兇器舒野攝能拿到昨天下班時就脫下來的破膠鞋。他們的身上披的是破衣爛片，沒有衣服的就把破被子挖個洞，套在脖子上，攔腰一系，勉強(qiáng)遮體，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抖成一團(tuán)。就在這種情況下，礦工們開始了一天的沉重勞動，

井下，昏暗的燈光照著低矮的巷道。遍地積水浸泡著腐朽了的礦柱，散發(fā)著發(fā)霉的氣息。井下巷道毫無規(guī)則，生產(chǎn)秩序非?；靵y。通風(fēng)不好，氧氣稀薄，一下井就憋得透不過氣來。許多人暈過去就再也沒有醒過來。采煤掌子的上頂板離底板有幾米高，在微弱的礦燈光下，根本看不見上面的情況，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落下石頭把人砸死。在這種生命毫無保障的條件下，工人們每天為了幾個橡子面窩窩頭，卻要被拿著lang頭棍的把頭逼著干十二個、十三個、竟至十四個小時的活……

夜晚，該是平靜的時刻了吧，而礦工連睡覺也不得自由。屋里有炕長監(jiān)視，屋外有外勤、把頭巡邏。睡覺時還必須朝著一個方向：后一個人的面，朝著前一個人的背，誰也不許看別人一眼，不許吭一聲。有一夜，礦工張景富睡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覺翻了個身，和后面的人對了面，他們立刻被監(jiān)視的外勤拖到柜房，每人打了十鎬把。又一次，童工譚金章凍得實(shí)在忍受不住，悄悄向身后的另一個童工說了聲“冷”，外勤聽見了，就把他們倆拖下炕來，逼他們面對面跪在地上打“協(xié)和嘴巴子”（即互打嘴巴）。同是苦難的兄弟，誰能忍心下手呢！不打，外勤就親自動手，頓時把他們打成了兩個血人。礦工夜間大小便也是一道難關(guān)，不論刮風(fēng)下雪，都得光著身子出去。有一位老礦工小便時間稍長了一點(diǎn)，就被外勤一腳踢進(jìn)了糞坑……

這就是礦工們每天的悲慘生活。

條條道路通向死亡

在“方家柜”，條條道路通向死亡。

礦工的生命是毫無保障的。井下被車軋死的，石頭砸死的，瓦斯燒死的，因?yàn)槿毖醣锼赖摹焯於加小＞谠O(shè)了停尸房，專門雇了兩個拉尸的。每天都要從井下拖上幾具礦工的尸體，湊夠一車，就拉到萬人坑或煉人爐去。

一九四一年五月五日，井下瓦斯爆炸，四百多人被活活燒死。有二十多人僥幸生存，他們掙扎著爬到井口。哪知道日偽統(tǒng)治者為了保護(hù)設(shè)備，早用紅磚把井口封閉了。解放后，打開封閉墻才發(fā)現(xiàn)，這二十多人橫七豎八倒在封閉墻邊。有的雙手摳進(jìn)地里很深，慘不忍睹。

還有一次，眼看采煤掌子就要塌頂了，把頭們還硬逼著劉向、劉瑞等五個工人進(jìn)場子。他們剛走進(jìn)去，只聽到“轟”的一聲，頂塌下來了，五個人活活被埋

在煤堆里。

那時的礦工，誰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明天。常常下井是活人，上井就成了“方家墳”的新鬼?！胺郊夜瘛钡谋边呌凶?，那時，每當(dāng)?shù)V工下井，總有礦工的親屬翹首遙望，目送親人，默祝親人平安。但是有多少次，他們迎回來的卻是尸體。人們含著眼淚把這座橋叫“望魂橋”。

生病，對礦工來說，就意味著死亡。鞠永發(fā)的父親因饑餓和過重的勞動得了重病。狠心的把頭趙玉春卻說：“腦袋硬不硬？硬就得挖煤去。”他父親被逼不過，只得硬挺著干。左腳被砸傷了，酒盅大的窟窿往外流著血?？婚L說有礙“衛(wèi)生”，把他扔進(jìn)“病號房”。這是一間陰暗、潮濕、無人過問的大房子。工人們叫它“北六號”。土炕上躺滿了瘦得臉上只剩下一對大眼珠子的人；呼喊聲、慘叫聲連成一片；橫七堅(jiān)八的尸體發(fā)出刺鼻的腐臭氣。鞠永發(fā)的父親來到這里，很快地就死了。

在“方家柜”，日寇爪牙、把頭們可以任意殘害礦工的生命。一個姓劉的小伙子，剛到“方家柜”，吃橡子面、喝污水得了病，向把頭請假休息一天。把頭惡狠狠地說：“好吧，晚上給你‘治病。”小伙子不知他們的毒計(jì)，以為真給治病哩，癡心地等著。到了晚上，幾個把頭進(jìn)來了，把一把燒得通紅的鐵鍬端到小伙子面前，厲聲喝道：“起來，給你治?。　辈挥煞终f，把他硬按在鐵鍬上。一聲慘叫，一絲絲青煙升上頭頂，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這樣給活活地折磨死了。

在這里，活人和死人都是礦主和把頭發(fā)財致富的來源。把頭每騙來一個新的礦工，可以從主子那里領(lǐng)八十元的“募集費(fèi)”；每死一個礦工，也可以領(lǐng)八十元的“吊慰金”。狠心的把頭為了使自己多賺錢，巴不得礦工們盡快地死個干凈，好再換來一批新的。

過去的資料載明：這里礦工的平均年齡只有三十歲半。他們工作年限在一年以上的，不到全礦工的三分之一。大部分的礦工，在這里只活了半年左右，就被折磨死了。

在這些累累如山的礦工尸體上，日本帝國主義、買辦和他們豢養(yǎng)的封建把頭建立了自己的剝削家業(yè)。據(jù)統(tǒng)計(jì)：這些剝削者們獲得的純利潤，一九三六年約三十九萬六千二百多元，到一九四四年，就上升為九百四十萬零八千六百多元。八年間，僅僅煤炭銷售一項(xiàng)，他們就獲純利五千五百五十七萬零八百九十九元。

一切都是為了牟取最大的利潤，這就是為什么這些剝削者們對礦工這么狠心毒辣，榨、榨、直榨到礦工剩一付枯骨，然后棄之于荒山了事的根本原因。

日月?lián)Q新天

遼源煤礦從解放到現(xiàn)在，剛剛過了十七個年頭，但是，這里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復(fù)地的變化。

當(dāng)年騎在工人頭上罪大惡極的“方家柜”大把頭蔡九齡，已經(jīng)被人民政府在礦工墓前槍斃了。他的鐵像正像秦檜跪在岳飛墓前那樣，長跪在礦工墓前，受著歷史的懲罰。

當(dāng)年的狼狗圈、“鬼門”，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見痕跡。過去死尸房的旁邊，早已蓋起了一幢幢新的職工宿舍。礦工們過去住的大房子的舊址上，己經(jīng)建成了礦工子弟小學(xué)，從那兒傳出來《東方紅》的嘹亮歌聲。

當(dāng)年的童工譚金章、鞠永發(fā)，他們不但都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且都已經(jīng)成了共產(chǎn)黨員，正愉快地、勤奮地勞動著。譚金章是太信礦一井十三段的黨支部書記，曾被選為市人民代表。鞠永發(fā)被評為先進(jìn)生產(chǎn)者，被譽(yù)為“紅色管家人”。

當(dāng)年被摧殘的老工人，有的當(dāng)了礦、井的領(lǐng)導(dǎo)干部，有的已經(jīng)退休，正在享受著晚年的幸福生活。

如今的礦井，面貌已經(jīng)煥然一新，工人真正當(dāng)家做了主人。黨提出了安全生產(chǎn)的方針，為了保障工人的生命安全，增設(shè)了許多安全措施，很多笨重的體力勞動已經(jīng)為機(jī)械化所代替。

但是，人們并沒有忘記過去，在人們的腦海里都深深刻印著：

永記階級營，不忘血淚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