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五年

馮玉忠

那是一九五三年的秋天，我懷著一顆激動的心奔向北京。在火車上，同道來的同志都疲倦得睡著了，我還是爬在窗遙望著遠方沉思著，心事頭樂得像開花似的。是什么使我這樣高興呢？剛解放的時候，我還在北京一家洗染廠當學徒，而現(xiàn)在我就要在大學當研究生了。一連串的往事涌上了心頭，辛酸的回憶和眼前的幸福交織在一起?；叵肫鹨痪潘钠吣辏也攀臍q，我同樣是乘著火車奔向北京?？墒钱敃r的心情和今天完全兩樣，那時我剛從小學畢業(yè)出來，到處尋找生活，好容易家里才托人介紹到北京一家鋪子里當學徒。當學徒的命運我是從小就知道的，和童養(yǎng)媳差不多。但有什么辦法呢？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就這樣抱著委屈的心情，向著明知是痛苦的命運奔去?，F(xiàn)實的學徒生活，果真也沒有比我原來意料的好些。我整天給資本家跑腿，沏茶倒水，提夜壺，睡的連地板都不是，而是涼土地，吃的是冷飯剩菜，挨打受罵也不敢聲張，有苦也無處去訴，因為老板在收學徒的契約上早寫清楚的：三年之內(nèi)不準回家，也不準家里人探望，甚至連我家里姨夫?qū)憗淼奈ㄒ坏囊环庑?。也叫老板扣住了沒有給我。

當然，對于一個少年來說，即使老板像把小鳥關(guān)在樊籠中一樣，把我束縛起來，也沒有關(guān)住我向往前途，向往幸福的心。在這種受磨折的日子里，我也有過希望和幻想，我羨慕和我差不多大的老板的孩子們，他們能在學校念書。記得十五歲那年的冬天，有一個晚上我做了夢，夢到和一群孩子們，一起騎著自行車在街道上，有說有笑地走向?qū)W校，我高興得笑出聲來。當然，在舊社會里我的求知的欲望，在舊社會里我的求知的欲望，永遠只可能是夢想，夢醒了，自己還躺在涼土地上。現(xiàn)實的生活不要說上學校了，連找一張舊報。找一本舊書看看，老板也不允許。有一次，我偷偷地在看一本書，給老板看見了，就給搶走了，并責罵我說：“這不是你干的事。”不讓看書，學點手藝總可以吧？我想學點洗衣和疊衣的技術(shù)，但也給資本家阻擋了，他害怕我學到手藝以后就會不聽他使喚。

這樣的生活怎能熬到頭呢？我呆不下去了，有回我真想走，可是離開了這里我又能上哪兒去呢？回家？我看到過學徒學不成回家去的青年所受的遭遇，父母親友都會罵你沒出息，給你看白眼，成天挨冷嘲熱諷的日子是不好過的。我看透了自己的唯一的出路只有繼續(xù)忍受下去。就這樣，一個向往著未來美好生活的少年，被摧折了銳氣，成天眼睛望著鼻子走路，過著低聲下氣的生活。

北京解放，也就解放了我。我?guī)е律南Ｍビ痈锩?。那時我對黨還沒有很多認識，但是我從周圍的氣氛中感覺到，革命對我這樣的人，一定是會帶來一些新的東西，至少，老板對我的態(tài)度就在改變了。從來我聽說貿(mào)易部門招考干部，我就去投考了。當我看到了榜上有名的時候，就在看榜的地方，我跳著蹦著。我快活得邊跳邊跑地回到鋪子里，第一次昂起了頭對老板說：不干了，我要參加革命工作去。從此，我就像放出籠的小鳥，在自由的天地里飛翔，又重新變成下一個活潑潑的少年。

到了東北貿(mào)易部，領導上因為我年齡還小，就決定送我到商業(yè)專科學校學習。當我睡在床鋪上面不是睡在濕地上；不是看著別人騎著自行車去上學，而是自己夾著筆記本走進教室的時候，心中涌起一股樂滋滋的味道。我怎能不感激黨！

在?？茖W校畢業(yè)出來。我就被留在學校里做人事工作。起先一我也有些不正確的思想情緒。我想，解放前沒能撈到念書的機會，自己的文化水平和政治水平還很差，該再去學習才是，于是我盼望著能繼續(xù)在學校學習。領導上知道了我的心思以后就及時地教育我：工作中的學習也是重要的，多少同志就是在實際斗爭中提高了文化和政治水平，掌握了專門業(yè)務。我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不切合實際，就扭轉(zhuǎn)了想進學校學習的思想。我想，領導上常常教育做人事工作的同志說：人是最寶貴的財產(chǎn)，而你們是掌握這寶貴財產(chǎn)的人。我明白了領導的意思。我知道這個工作是極其重要的，只要我思想上稍有不認真，就會給工作帶來損失。認識了這點以后，我的工作勁頭就大了，我知道自己的政治和文化水平都跟不上工作的需要！于是我堅持著自學。努力來提高自己的政治覺悟和文化水平。也正因為我及時地聽從黨的話，努力工作，抓緊學習，所以自己在工作中也不斷得到一些提高。

工作了將近二年，有一天，校長對我說：“小馮，讓你到大學去學習怎樣？”聽了這話，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高興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幾天以后，領導上就正式?jīng)Q定送我到中國人民大學去學習了。這一次，我坐上火車往北京開，前面不是舊社會陰暗的學徒的命運在等待著我，而是黨為青年們開辟的無限光明的大道在讓我奔馳。

現(xiàn)在我在大學里過著幸福的學習生活，歡歡喜喜地過日子，同學們叫我“小弟”，有人問為什么“小弟”老這樣樂呢？我反問他們說，還有什么事

情可出使我不高興的呢？

其實，光明的大道也不是完全平坦的，我在學習中經(jīng)常遭到困難的襲擊 。我的基礎很差，像學俄文。這是我一生以來頭一次學外文。還有政治經(jīng)濟學，中國革命史等課程，學起來都是非常吃力。同學們大部分是大學畢業(yè)的，有的甚至是大學的講師，他們各方面的基礎比我強得多，我第一次在課堂上發(fā)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擺在面前的盡是困難，我心慌了，甚至動搖過，我想：憑我這樣的基礎，當研究生行嗎？我盼著能調(diào)回去工作。這時候，黨給了我力量，鼓勵我不要灰心，告訴我學習上的困難是難免的，但困難是完全可以克服的。于是我又想回來，黨用了多少心血培養(yǎng)我，希望我能成為國家建設事業(yè)的專門人才，我怎么能在困難的時候?qū)h說：“我不能勝任，我要辜負您的培養(yǎng)了！”不！決不能這樣，動搖就是恥辱，難道我能在困難的面前退卻嗎？不能，我應該拿出最大的頑強性來和學習上的困難作斗爭。有了克服困難的信心以后，學習的勁頭就足了。學習上的問題也阻擋不了我的意志，每當學習上的問題還沒有弄懂以前決不極易放過去，必須到完全明白為止。同學也給了我不少的鼓勁和幫助，像同宿舍的吳智偉同學，有時間就教我俄文發(fā)音和文法，幫我改練習。還有同學教給我怎樣做讀書筆記。這樣、學習上的難關(guān)打開了，一個個的困難被克服了。我的學習成績也不斷提高。頭一舉期我的全部課程都得了四分。但我并不滿足這個成績，寒假中，我還是繼續(xù)努力，堅持復習功課，第二個學期，我各科的成績都是五分，獲得優(yōu)等生的稱號。

五年來，祖國給予我的東西是那樣多，什么叫人民民主政權(quán)，它帶給我們些什么？這點從我這五年來親身的體會、感受是特別深的。直到現(xiàn)在，我一聽到別人歡呼“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毛主席萬歲！”的口號，我心里就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感情。確實的，沒有黨和人民民主政權(quán)，我能有什么前途呢？有些過去認識我的人，有時帶著稱贊的口氣，提到我五年來能從一個學徒，當上大學的研究生 ，而且還是優(yōu)等生，好像我自己有什么特別的能力似的；而我自己是很清楚的：要是沒有黨、沒有人民的政權(quán)！我一定還是當學徒下去，老板不讓我看書，也不讓學手藝，三年學徒熬到頭，出來一定是個廢品。常我在參加工作十后，如果不是黨不斷幫助我從個人患得患失的圈子中跳出來，在遇到困難時鼓舞我去克服困難，我又怎能大踏步地前進呢？同時我也看到，不單是我，一面是有千千萬萬青年，和我一樣在人民民主政權(quán)下，擺脫了過去悲慘的命運。所以我能夠從一個普通的學徒到大學里的研究生。這不僅是我個人的變化、也是反映了祖國的巨大變化。每當我想起了這些，我就蓋不住心頭上的激動，我就感到自己對祖國的責任加重了。黨和祖國給了我一切，而我也一定將自己的一切，獻給黨和祖國的社會主義事業(yè)！